老夫人往引枕上一歪,道:“你剛剛回京,朝中事忙,分身乏術,祖母是省得的,隻盼你能在京城多留些日子,好讓祖母以解相思之苦。”
“孫兒也想念祖母。”薛恒道。
一壁說,一壁将雲舒沏的茶水端給了老夫人。
老夫人含笑飲了,又看向薛恒的茶,訝道:“祖母記得,你不吃虎丘茶。”
薛恒看了看手邊的茶杯,不置可否地一頓,道:“人總是會變的。”
老夫人一聽,幽幽長歎了一口氣。
“你……見過你父親了吧?”
“嗯。”薛恒道,“見了一面,說了幾句話。”
老夫人抿了抿嘴角,帶了幾分不滿與嫌棄道:“他老了,身子骨越來越不好,偏偏人啰嗦了許多,别說你了,我都不想理他。”
薛恒沒有接老夫人的話茬,話音一轉,道:“我聽三弟說,四妹妹與梁二公子好事将近,不日便要嫁人了。”
老夫人聞言一哼,“她想嫁就嫁嗎?你姐姐說了,婚姻大事絕非兒戲,要慎重考慮。且她年紀尚輕,急什麼,再過上一兩年,你姐姐和陛下會為她考慮的。”
薛恒點頭應是,“姐姐聖眷正濃,想必說什麼皇上都會應的。”
老夫人嗯了一聲,略舒了口氣,她擡眼看向薛恒,“好了,不說他們了,你呢,準備什麼時候娶妻生子。”
薛恒不語,低頭喝茶去了。
老夫人瞧了那個氣啊,忍不住念叨:“一說這個你就低頭!恒兒啊,你一十有九了,你爹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你三弟都出生了。你娘沒了,祖母我年歲又大了,心心念念的唯有你的終身大事,你萬不能叫祖母一直懸着心呐。”
“是孫兒不好,叫祖母擔心了。”薛恒陪着笑臉許下承諾,“盡快,孫兒一定盡快成親,好讓祖母放心。”
“最好是這樣!”老夫人歎了歎,倏地發出感慨,“我知道你,你一向穩重自持,不沾美色。不像懷兒,左一個右一個往房裡領,前一陣才納了一個丫鬟,這幾天又折騰了個外室出來,給他那未婚妻氣的夠嗆。”
薛恒不予置評,隻是一笑置之,老夫人換了個引枕靠着,擡頭一瞧,冷不丁發現房裡站着許多丫鬟婆子,便道:“這裡不需要這麼多人伺候,你們都退下吧。”
一直默默侍候在側,聽着老夫人和薛恒談話的雲舒心裡咯噔一聲響。
她木頭樁子似得在他們眼跟前杵了這麼久,等着就是李媽媽前來替她陳情,再向老夫人請辭,忽而間如意算盤碎了一地,哪能不失落。
擡頭,虛虛看了李媽媽一眼,發現對方無動于衷,絲毫沒有進來幫她說話的意思,便死了心,想着今日便罷了,來日再來請辭也是一樣。
她都等了三年了,不差這三五天。
便屈膝行了一禮,低頭離開,正要走出房門,老夫人忽然道:“咦?是不是有丫鬟到了年歲,該放出去了。”
雲舒腳下一頓,立刻看向了李媽媽。
李媽媽早已在英國公府内活成了人精,聞言,快速走到老夫人身側,道:“老夫人記性可真好,不錯,是有幾個丫鬟到了放出去的時候,不過她們大多數都選擇留在府中繼續伺候,隻有一人自請出府。”
“哦?”老夫人好奇地問,“誰啊?”
李媽媽便去看站在房門外的雲舒,雲舒不敢猶豫,重新踏入内間,盈盈跪倒在地,“老夫人,奴婢沉碧自願自贖離府。”
“沉碧?”老夫人皺了皺眉,打量着雲舒道,“我記得你無家無宗,無父無母,無親無友,你出去了想幹什麼呢?”
雲舒立刻搬出早已在腦海中想過千百回的腹稿:“回老夫人的話,奴婢依稀記得兒時在廖洲生活過,此番離府便是前往廖洲尋親,望老夫人成全。”
老夫人點點頭,陷入沉思。
一旁的薛恒上下掃了雲舒兩眼,自顧自倒了杯茶,問:“廖洲哪裡。”
雲舒微微一愣,道:“廖洲雲兒海。”
“雲兒海?”薛恒哂笑,“那可是個風景優美的好地方。”
雲舒不知道薛恒說這些是何用意,隻仰着頭,目光渴求地望着猶在沉思的老夫人。
“老夫人,奴婢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最是羨慕别人家庭美滿,共享天倫,是以十分渴望找到親人,若能如願,此生無憾。且奴婢粗鄙笨拙,是個木雕泥塑的蠢人,實不該繼續留在府中,白白辜負了老夫人的信任與恩澤。”
她說得感人肺腑,直教人動容不已,老夫人一下子就心軟了,擺了擺手,道:“罷了,你既願意,我也不勉強。去把沉碧的身契拿過來,另取二十兩銀子。”
雲舒喜不自勝,重重磕了個頭,“謝老夫人!”
擡頭,卻聽薛恒冷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