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補停下腳步,指着前面一家門口放着腳手架的店,“的确在裝修,不過這店名着實有點不要臉,正宗東坡肘子,明明是四川的特色,跟咱們這裡完全不搭啊!”
頭頂上方懸着不少線路,連着一隻白熾燈,一圈冷光撒下來,勉強可以看清腳下的路。這家店分上下兩層,裝修偏古代宮殿的風格,金頂紅門,飛檐翹角。幸好這裡種了一圈綠柏樹,讓這家‘古樸’的飯店與周邊建築分割開來,看上去才沒那麼突兀。
門口暗影裡蹲着一個人,一點微亮忽明忽暗,緊接着嗆人的煙味飄過來。
“找哪個?”那人站起來,操着一口濃重的方言。
“李勝揚在嗎?”老補問。
“老闆?他頭疼在後邊睡覺呢!今天中午不知道在哪裡挨了一下子,囑咐我們早點收工别打擾他休息!所以今晚都不施工,等會我也走了。”
那人走過來,站在燈光下,身上的水泥漿硬邦邦的貼在迷彩的衣服上,臉上的灰塵融着汗水留下一道道黑色痕迹,眼睛裡全是紅血絲,看上去十分憔悴。
“有急事嗎?”他問。
老補與江晴好對視一眼,心想這人腦袋都被砸破了,大晚上的再去找也不方便,不如等明天白天再來,也好詳細談。
他們在路口分開,老補獨自返回書店。将店裡簡單收拾後,剛準備鎖門,軟簾動了動,鑽進來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是外公。
“哎呀,小帥哥到現在才回來啊,大白天的去哪裡晃悠去啦?”外公滿身大汗,一看就是剛鍛煉完才回來。
不知道其他老年人是不是也這樣,不過經常看見一群老大爺在公園裡打太極拳,料想也都差不多。老補無奈地歎口氣,給外公接了一杯溫水。
“晚上吃了嗎?又去跑步,都老胳膊老腿了,能不能注意點!之前腳腕還有傷呢,萬一再扭了可怎麼辦?”
“正因為之前受傷了現在才要抓緊鍛煉,給它練好了,不就不會受傷了嗎?”外公像個孩子似的狡辯。
“你上次可是被車撞的,又不是自己扭傷,這跟鍛煉有啥關系?”老補一語戳穿他。
老人無話可說,咕咚咕咚喝起水來,轉眼間一大杯水被喝個精光。
“您這體質,真不是我說,隻怕比年輕人還好!”老補走過去拍了拍外公的背,發現全是汗水,背部結實,胳膊上似乎還殘存着不少肌肉,他忍不住捏了捏外公的腰部,驚歎一聲,“我要是老了能有您這體質,隻怕活到一百二不是問題。”
“别說廢話!”外公拍着胸脯,又伸出胳膊使勁凹姿勢,一臉得意,“我這是從年輕的時候就開始練的,你這懶小子天天就知道躺在這裡不動彈,這肌肉會自己爬上來嗎?年輕的時候都沒幾塊肌肉,老了這肉還能自動往身上貼?大白天做夢呢你!”
“這您就說錯了!”老補嘿嘿一笑。
外公一愣,問道:“我哪裡說錯了?”
“因為現在是晚上啊!”老補哈哈大笑,關上燈。
鎖門,上樓。外公喜歡泡澡,每天要花半小時躺在浴缸裡享受,老補隻得趕快沖完澡出來好給他騰位置。
打開電視,找一部老電影,老補倒了杯牛奶坐在沙發上歇息。
明天周日,要去找李勝揚打聽一下十五年前的事情。不對,還有那個鄭老師也很可疑,需要注意。
浴室裡傳來水聲,外公開始沖澡,等會就該進浴缸了,像條老白魚。老補忍不住笑出聲,外公一把年紀還像個孩子似的,喜歡在澡堂裡遊泳。隻可惜家裡浴缸太小,他撲騰不了,不然别說半小時了,每天起碼要花費兩三個小時在衛生間裡。
原以為外公是喜歡遊泳,老補曾一時興起帶他去遊泳館,豈料外公全程穿着大褲衩不肯下水,一副扭扭捏捏的黃花大閨女模樣。
機敏如老補一下子就猜到了,外公是羞于在異性面前坦胸露乳。
遊泳館是不分性别的,澡堂可不是男女混浴。于是他将外公狠狠嘲笑了一通,兩個人花了錢連水都沒下就灰溜溜跑回家。
是啊,外公曾經也是七中的老師,當年的事情他肯定多多少少知道一點。
隻是……不能,應該不會,他不想開口詢問。
念書的時候,他一直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看雜閑書。外公反倒很安心,當他是塊吸收知識的海綿一般,拼命鼓勵他讀書,一邊搜集各類有趣的雜書作為滋潤他的養分。在家裡呆着比什麼都強,外公心裡肯定這樣覺得。
在外工作的這幾年,外公每天都有兩個電話打過來,一個是問他起床沒有,剩下的一個就是提醒他該睡覺了。
這五年,錢沒賺到多少,但這份關懷與思念已經将他壓得喘不過氣,也算一種溫馨的痛苦吧。
電視上的僵屍已經開始吸人血,老補也喜滋滋地喝着牛奶。這種類型的片子最适合睡前看,肯定會做個離奇古怪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