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張開嘴,接下兩行腥鹹的淚水。
“嗨喲,熱乎乎的馄饨來咯!”胖老闆端着碗笑眯眯地走來,“小夥子可不能欺負女朋友,更不能動手啊,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要文明!”
“放心,我很文明!”常九行笑了,為梅許來選了一雙沒有倒刺的一次性筷子,“老闆,你家最近這餐具有點紮嘴啊,浪費可不文明!”
老闆嘿嘿笑了兩聲,臉藏在馄饨熱湯的蒸汽之後,瞧不清表情。正如這幾起案件,衆人雲迷霧繞般看不出其中的乾坤道理。
這會兒招待所裡那個男前台弓着釣魚竿似的背站在門口吐了口痰,緊接着點了根煙悠閑自在地吞雲吐霧。他眼珠子瞧過來,左右看了看,忽的一路小跑而來,大喇喇坐在兩所在的桌旁,笑道:“二位想不想要點内部消息?價格不貴……”
兩人對了眼色,常九行也換上笑臉,問:“那我們得先驗貨,再給錢。”
“别啊,我要的也不多,”他伸出兩根手指,“混口飯吃,這大晚上的都不容易。”
“那你說吧。”
“我知道你們是來調查那對男女的,他們關系不簡單呢,那夜我聽見他們在屋裡說話,竟然說到了一件驚天大秘密!”紫毛前台像一隻被拽着脖子的鴨,腦袋前傾幾乎要貼到桌面,“原來,最近辦葬禮的那個老太太,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謀殺!所以,這就是一場冤魂索命啊!”
梅許來迥然一驚,忙細問原因。誰知那前台雙手一伸,輕輕咳了兩聲。無奈,梅許來隻好掏出手機打算轉賬,那青年卻搖了搖食指,又搓了搓。
“隻要現金,轉賬滴不要!”
梅許來急得直皺眉,好說歹說依舊不答允,氣道:“正經人現在誰還随身帶現金啊!”
于是,常九行停下了正在掏錢的手,默默将紙币塞了回去。
别别别——梅許來一把躲過,抽出兩張紅色毛爺爺遞過去,眼角瞥見錢包裡還塞着不少黃紙,她還回錢包,又立刻給他轉了賬,這才讓前台繼續方才的話題。
“我聽見那個男的說什麼,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打算,你們想多分點錢,就害死了奶奶!隻要我把這件事說出去,你們不但一毛錢撈不到,還得進去坐牢!然後又說什麼,我知道你們這些年轉移了不少,我懶得計較,不過,這次要是不聽話,咱們就聽你的,法庭上見……之後又說了什麼要一起把那些賬算到老太婆身上,什麼的,大概就是這樣。”
“死因呢?沒說嗎?他們是怎麼害死的?”
“隐隐約約聽見了什麼打牌,什麼摔到地上,什麼故意的之類……其他的沒聽清楚。”
梅許來想起母親曾經提起的‘摔跤事件’,心中浮現一個可怕的猜想,她十根指甲緊緊抵在桌面之上,不自覺地來回抓撓,尖銳的摩擦聲在這夜色中被空氣擴散放大傳至人耳,聽上去分外鬧心。
紫毛前台收好錢趕忙走了,常九行伸手在梅許來眼前晃了晃,見她雙眼渙散,似乎又将陷入癔症,趕緊抓着她的雙手不斷搖晃,口中念叨着諸如‘萬變不驚,無癡無嗔,無欲無求,無舍無棄,無為無我’之類的詞句,過了片刻,梅許來慢慢回過神。
她反抓着常九行的手,指甲掐進他的皮肉裡也未察覺,一雙圓溜溜的杏眼似睜非睜,眼珠子出奇的黑,眼皮子慢慢翻上去露出一圈眼白,看上去有幾分癫狂,“我去借那隻貓本來想炸一炸他們,哪怕,隻是吓唬一下,讓他們心中有愧疚……可是,我告訴自己,久病床前無孝子,他們隻是粗心了一點,隻是不耐煩了一點,他們實際上應該不會真正傷害外婆……可現在……她是……被她的親生孩子給……害死了!”
寒冬臘月,她靜靜躺在冰冷的地闆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趴在冷白色的瓷磚上,一半軀體失去了力氣,她歪斜着身體,連翻身都不行。
她嘶啞地叫喊着,聲音穿不透牆壁,她想流淚,聽見了黑暗中吱吱作響的小老鼠在她背上跳來跳去。
她用眼角殘存的視力看見燈開了,又滅了,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