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很藍,白雲很白,手裡的酸奶很冰。朱向西站在十字路口,已經等了二十分鐘。無聊地踢着腳下的塑料瓶,朱向西一腳踩住瓶身,一腳輕輕轉開瓶蓋,瓶子裡還剩下三分之一的橙色飲料,看樣子可以好好炸一朵金花。
正要一腳踢下去時,不知道從哪裡跑來一隻小狗。
朱向西自認不是一個好人。
她盯着腳下那隻正親昵地穿梭于小腿之間的土松,正要踹的時候,眼睛一瞟,發現有人來了,于是那隻高高揚起的腳隻能輕輕放下,順帶着彎下腰,假裝很喜歡這條狗似的伸出手,懸在狗鼻子上方五厘米的位置。
小狗更加雀躍,咧開嘴蹦蹦跳跳玩了半晌,喘着粗氣,讓人惡心。
路邊的圍牆上爬滿了鮮紅色的喇叭花,當中的花蕊卻是漆黑的,觸手一樣歪歪扭扭,耷拉在蓬勃年輕的花瓣上。這種古怪的配色不知道是哪個大神畫出來的,朱向西伸手摸了摸那朵逼真的喇叭花,手指上立刻沾上殷紅的染料。
于是心中立刻有了毀掉這幅畫的意圖,手指輕輕劃過牆面,很快,一絲破損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畫作上,像一道裂縫。
來來去去許多人,阻止了朱向西對壁畫行兇,更救了這條小狗的命。
不知從何時起,馬路對面多了一個人,身形高挑,穿着跟牆上喇叭花一樣顔色的貼身長裙,長發卷成波浪,也是同樣的紅。
那個女人朝着朱向西斜了一眼,嘴邊微微勾起,随後從手提包裡掏出一副巨大的墨鏡卡在臉上。
很快,紅燈綠了,她翩翩走來,腳下的高跟鞋踢踏作響。朱向西搓了搓手指上的顔料,在路燈杆子上蹭了蹭,可這染料堅固得很,黏在皮膚上去除不掉。
明明不貼牆,卻在無用的地方顯神威。朱向西無奈地搖搖頭,聽見圍牆另一邊的歡聲笑語,童聲清澈,而腳下的小狗依舊在費力讨好,她隻能繼續逢場作戲,雖然是陪一條狗。
“你這副假惺惺的樣子真令人懷念。”這個身材高挑的美人叫高漣,是朱向西大學時候的同學。
朱向西笑着直起身,拍了拍并未被狗碰到的雙手,笑道:“你下次出現在我五米開外的時候能不能先發出點動靜?”
“怎麼?破壞了你表演的舞台?”
朱向西伸腳輕輕撥開那條小狗,心想着幸虧它運氣好,否則,早在它第一次表現出親昵的時刻,就該一腳踢爆它的狗肚子。她保持着微笑,眼睛盯着拐彎的位置。
這時,狗主人出現了。
個子矮矮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出現,穿着一朵像炸開的毒蠅傘一樣的紅裙子,臉上挂着同樣紅彤彤的笑。
“吱吱,可算找到你了!”
土松得到了暗号,立馬跟主人一樣蹦跳着跑過去,搖首擺尾。
因此,它逃過一劫,臨走時仿佛戀戀不舍似的頻頻回頭看向朱向西。她隻好擺出一副同樣不舍的表情,敷衍着。
“我來這裡快半個月了,什麼時候帶我見盧魚?”朱向西開門見山。
七年前,大學社團招新會上,朱向西第一次見到盧魚。那時的她留着一頭柔軟蓬松的齊肩短發,站在烈日下笑得滿頭大汗,擡手擦汗時,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鮮紅的鍊子,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一如她亮晶晶的眼。
後來才知道盧魚住在同樓層對面的宿舍,運氣很差,她們寝室大門正對着垃圾桶。但是她們不以為惱,反而因為可以少走幾步扔垃圾而倍感方便。每次上樓路過她們宿舍,總能聽見裡面傳來嬉笑打罵的動靜,朱向西很羨慕。
感歎這是一群神奇的人。
這天,她手裡拎着一份番茄牛腩蓋飯,默然走到宿舍門口,并沒有敲門,直接掏出鑰匙塞進鑰匙孔裡,打開門,屋子裡很黑很暗,像荒廢多年的鬼屋。上鋪有四個床位,四個都挂上了窗簾,根本看不出裡面有沒有躺着人。
就好像釘上釘子的棺材,誰也不知道裡面到底有沒有死人。
朱向西經常看見盧魚的宿舍門大開着,一眼看去,屋子裡也空無一人,也挂着窗簾,隻是她們的陽台朝陽,簾子大開着,亮亮的陽光照進來,連帶着穿堂風也變得溫熱。
那些神奇的人也許在床上,也許在水房裡。
總之,門敞開着,毫無防備。
偶爾在水房遇見,盧魚總是笑着跟她打招呼,龇着牙,眼尾彎彎的,擠出好幾道細紋。
一張年輕的臉在擺出某些表情時忽然間看上去跟四五十歲一樣老态,朱向西愣愣盯着盧魚的臉看着,直到她不好意思地轉過頭繼續洗衣服。
這個時間點,她們隻是同班同學而已,并沒有那麼熟稔。不,也許到最後那一天,她們依舊隻是認識的陌生人。
盧魚,殺了人,随後消失無蹤。這個人對朱向西很重要,她們是同吃同住生活過四年的室友,盧魚不打招呼就對人下手,朱向西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她這次來找盧魚,是為了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