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紮哦，像我爸爸的胡子一樣呢！”軟軟的手輕輕碰了碰他的頭發後迅速收回，速度快得讓他懷疑是不是真的紮到了她。

要不發膠少擦一些？他瞪着鏡子中的自己，有些苦惱。

之後幾天，仙道太太發現，自家兒子的頭發不再硬挺挺地豎着像個紮手的刺球了，更像是……一隻睡着了的刺猬。而冰箱門還時不時地就會打開。

冷白的冰箱燈下，小仙道眼錯不見地盯着那罐蜜漬檸檬片。厚實的透明瓶壁裡，金黃透亮的蜂蜜裹着黃色的檸檬片。檸檬片是他看着母親切的，蜂蜜是他自己倒的。擔心不夠甜，他足足地擠了半瓶子蜂蜜進去。這是母親教的方法，讓檸檬片變甜的方法。

“明天就能開了。”他喃喃自語着，露出燦爛的笑容。

今天是父親難得休假的日子，仙道一家人去郊外野餐。快到家時，發現路邊停着一輛黃色的計程車，一個穿着紫色洋裝的年輕太太站在車旁跟隔壁的安井伯母說着什麼。

“……是，最近真的是麻煩您了。”

“這是說哪裡的話呀，是您太客氣了，這麼快就要回去了，也不再多玩幾天。”

小仙道不以為意地望過去，看到那個小巧的身影乖乖地立在洋裝太太的身邊。回去，難道是她要回家了嗎？

“小彰，你跑這麼快幹嘛呀？”母親剛一打開門，小仙道一彎腰，從門縫裡鑽進了屋，他速度很快，噔噔噔地跑過鋪着木地闆的走廊，踮着腳尖從冰箱的上層拿出了那個玻璃罐，又急匆匆地沖出了屋子。

“等一等！”他一邊喊一邊跑，那輛計程車仿佛減慢了速度，也有可能隻是他的錯覺。

畢竟人小，體力也很快消耗殆盡，他無奈又不甘地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眼睜睜地看着計程車即将消失在視野裡。

“我，我還沒給你東西呢！”他喃喃自語，滿心失落。

忽然，車窗裡探出那半張可愛的臉，用力地揮着手：“小哥哥，下次你來神奈川，記得來找我玩。”

他精神一振，緊跑幾步追問道，“……那你……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

計程車駛遠了，他沒有聽到她的回答。

随着父親事業的蒸蒸日上，他們一家也搬出了老房子，轉而入住台場公園旁的高級公寓。老房子的一切記憶都在時光裡漸漸模糊，直到來自神奈川的田岡教練力邀他加入陵南籃球隊。

“仙道君，我們的球隊已經擁有了一個非常有實力的中鋒，如果你能加入的話，我們就有機會奪得縣冠軍，甚至是參加全國大賽。仙道君，你一定要來我們陵南……”

留着七三分頭的教練說得熱血沸騰，激情澎湃，他卻有些恍惚，“神奈川”這三個字仿如一把鑰匙，再度開啟那個遙遠的夏日午後。稚童時期的數面之緣，自然是連喜歡都稱不上的。或者說是好奇才更為恰當吧。

卻從此遠離了東京熟悉的車水馬龍，來到了這個海邊小城。讀書打球，閑來無事海邊垂釣，日子過的悠哉惬意。随性灑脫的他，也不曾刻意去尋找，何況年光匆匆，他也早已不記得小女孩的樣子。

隻偶爾見到路旁的年紀相仿的女生，會下意識地猜想下她現在的樣子、是胖是瘦，是高是矮，僅此而已。

淺金色的太陽高挂空中，金光灑落海面，光暈裡的人影漸漸模糊又如此耀眼。

将兩個孩子交還給佐藤夫婦，禮貌地告别，他們才走過兩個路口，雨就下了。

伴着轟隆隆的雷聲，雲層裡有銀色的光一閃而過，打在樹枝上、花壇裡。

地面很快積起了水窪，一片葉子在裡面不停地打轉。

窄窄的屋檐下，仙道站在她的身邊，略略靠前。

“仙道學長很有孩子緣哦。”想起和也臨走時依依不舍地拉着仙道，還與他擊掌做數約定下次再玩，上杉不禁莞爾。

“還好啦。”仙道抓了抓已亂的頭發，顯得有些孩子氣。

“學長又是來釣魚的嗎？不用練習嗎？”I.H選拔賽已經如火如荼地展開，籃球隊星期天也是要練習的，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

“唔，時間好像也差不多了，練習快要開始……怎麼辦，也沒帶傘，還是先等雨停吧。”依然是輕松的語調，聽不出半分的擔憂。

就是這樣的性子，才會讓人誤以為他隻會偷懶。上杉默默地在心裡翻了一個白眼。

“真的有釣到嗎？”看那桶，全空的呢。

“釣上來就放回去了啊，”仙道咧嘴一笑，翹起右手的小手指搖晃，“它咬我的手指頭啊。”

“……啊，那是我随便唱着玩的。”真是的，居然被他聽見了。上杉輕吐舌尖，暈紅了臉。

“啊，原來如此啊。”瞅見她的小動作，仙道也默默地勾起一抹莞爾。

雨來得快，也去得快，不一會兒就淅淅瀝瀝起來，最後緩緩住了。飽含水汽的風吹着，陽光破雲而來，海天交界處，有彩虹影影綽綽的輪廓。

今日的仙道穿了件紅色的T恤，那樣鮮麗的紅色，多少總也是帶着幾分陰柔，偏他身形高大，肩膀寬闊，生生地撐開了氣勢。

他有一張極為英俊的臉，微微下垂的眼角總是浮着笑意，顯得親切和煦，令人心生親近，可再走近，又生生地感覺到那笑意裡的疏離。

“你在……看什麼？”不妨他忽然轉過頭來，來不及躲閃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眼裡。

“啊，哈哈，那個……”他黑色的眼珠裡倒映着自己縮小的身影，然後那張臉慢慢地紅起來，從雙頰到耳根，再蜿蜒到脖頸。

“咳……唔……我覺得……仙道學長很好看。”換過好多個搪塞的拟聲詞，那雙眼睛仍是等她回答的專注，上杉艱難地說出了這句。

好……丢臉！

“哦……那比得上那位Mayday的主唱嗎？”仙道舒展的眉眼裡滿是笑意，連帶着聲音也是。他知道自己長得不差，誇他長得帥氣的話或直接或隐喻，也都聽了不少。但從未有過這樣感覺，仿佛是那一罐加多了蜜糖的漬檸檬片，咬上一口，即使再灌上幾大口白水，也依然能回味起那沁人心脾的甜蜜。

“……那可不能。”看到他的笑容，上杉心上一松，攤了攤手，頗有幾分頑皮。

真是……拿她沒辦法唷。他抓耙了一下頭發，笑容不改，隻是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下周末……上杉學妹也來看比賽吧，怎麼樣？”

“……好。”

籃球比賽之類的，她恐怕看不懂呢……但還是不由自主的答應了下來。

于是，迎來了他的笑容，似天空般的爽朗開闊，無遮無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