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夏苦笑道:“好吧,是我失言。”
雷純道:“你實在要問姓溫的長輩,我想來想去,隻有一位。”
方夏正色道:“誰?”
雷純道:“我爹和洛陽溫晚相交莫逆,隻有這一位溫叔叔。”
方夏大失所望:“是他。”暗道,莫非真是巧合?
雷純抿了抿唇:“方大哥,你真的不肯留下來幫我嗎?如果你有什麼未了之事,你隻管吩咐一聲,六分半堂上下,必定全力以赴。”
方夏默然片刻:“抱歉。”
雷純幽幽道:“看來我是留不住你了。”
方夏道:“我最近不會離開京城,你隻管遞個口信,我就來拜望你。”
雷純不答,怔仲了一會兒,才說:“還有件事,想煩勞方大哥。”
方夏忙道:“請講。”
雷純道:“蘇夢枕是我的殺父仇人,這門親事自然是不成了,方大哥,我想請你做中間人,替我把婚書信物送回給他,讓他把我那份還給我。”
方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頓了頓,“其實,我本以為,那天晚上在金風細雨樓,蘇公子不會讓你走的。”
雷純擡起頭,似乎有些不解:“為什麼?”
方夏道:“于公,他放了你,狄飛驚可以你的名義服衆,掃平障礙。他不放你,進可挾天子以令諸侯,退可以你為借口插手六分半堂内務,狄飛驚要想收服六分半堂的勢力派系,必定束手束腳舉步維艱。這麼進可攻退可守的事,他不可能想不到,可他還是放了你。”
雷純坐在那裡紋絲不動,居然還追問:“于私呢?”
方夏侃侃而談:“于私麼,依我看,蘇公子對你亦非無意。他完全可以把你留在風雨樓做有名無權的樓主夫人,他若是再狠心一點,就是不給你名分,留着你做禁脔,誰又能把如日中天的蘇公子怎麼樣呢?”
雷純笑道:“那我是不是要感謝蘇公子手下留情?”
方夏搖頭道:“我說這些,不是要誇贊蘇公子,我隻是想說,蘇公子與雷總堂主本就是生死相拼,誰死誰活,各憑本事,各安天命。如果他死在雷總堂主手中,他還沒有女兒為他報仇。當然,我并不是說你不該報這殺父之仇,我隻想告訴你,事有所為有所不為,不要為報仇失了本心,不要為報仇不顧一切。蘇公子有此氣度,望你亦是如此。”
雷純終于有些氣惱,冷笑道:“哦,莫非我派人去殺蘇夢枕,還得先通知他一聲,免得偷襲失了氣度?”
方夏歎了口氣:“你明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昨天下午,我無意中在踏雪尋梅閣外見過一個人,你當知道是誰。”
雷純臉色變了變,而後很無助很柔弱地說:“我是見了蔡京派來的人,可我也是迫不得已。我不尋個靠山,蘇夢枕早晚得打到不動瀑布來,别說報仇,我自身也難保。”
方夏避而不答,隻說:“你把婚書信物給我吧,我去趟金風細雨樓。”
方夏順順當當地從金風細雨樓取回了雷純的八字、婚書等物,她交給雷純之後,便告辭要走。
雷純含淚道别。
方夏頓了頓,還是說了出口:“那次在三合樓,我牽了你的手,簡直成了衆矢之的,狄大堂主那麼忙,還忍不住分心來給我兩記眼刀呢。”
雷純一怔,已然領會了她言下之意,抿了抿唇,勉強一笑,斂衽一禮。
方夏向雷純拱了拱手,回首轉身,斷然離去。
她知道,她和雷純就此分道揚镳,再也回不去了。
雷純一定是從方恨少那裡探出了口風,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所以更想邀她加入六分半堂,以壯聲勢。同時,對她的隐瞞,也起了猜忌之心。因此,當她拒絕時,雷純才會失态以緻失言。
最後,雷純請她出面送回婚書,一是借助方巨俠的顔面,迫使蘇夢枕同意退婚;二則,是敲山震虎,六分半堂能請動方巨俠的義女,金風細雨樓行事時,就不得不考慮方巨俠的态度;三來,方夏将來就是要投入風雨樓,蘇夢枕也要顧慮她和雷純的交情,恐生猜疑。
雷純下的端的是一着好棋。
方夏做夢也想不到,昔日她對雷純說,“男人可能對任何女人虛情假意,唯獨不會對自己的野心和欲望虛情假意”,竟會放出雷純心裡的那頭猛獸。
雷純已認清了,也坦然面對了自己的野心和欲望,她再也不要别人來左右她的命運,她要掌握大權,實現她的野心,滿足她的欲望,她要主宰自己和别人的命運。
她已在局中,是虛情還是假意,隻怕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方夏忍不住想:雷純曾經希望白愁飛和王小石遠離京城的争端,不願他們失了本心,誰能想到,雷純自己也終于變了模樣。
曾道故人心易變,焉知變卻的,又何止故人心呢?
秋風漸起,卷起地上的枯葉,打了個凄涼的旋兒,又在不遠處将枯葉抛了下來。
枯葉固然随波逐流,那秋風卻像是一個逢到絕處的努力,徒勞而無功。
方夏走出六分半堂的大門,最後一次,回頭望了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