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辦的,則是金風細雨樓的“家宴”。
堂上紅燭高照,人人臉上均是笑容滿面喜氣洋洋,看不出一絲兇悍戾氣,幾乎不像是江湖幫派的酒宴,倒像是某個互聯網大廠的年終宴會,穿過透明窗戶撒進來的月光給他們的臉上蒙上了一層名為希望的華彩,每個人都為某些私下聽到過的消息而歡欣鼓舞,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和向往。
方夏曾經将樓子子弟的武功造詣做過粗略的統計,如果将蘇夢枕作為100分,花拳繡腿當做10分,那麼百分之五十的人都在50-60分之間,高手和略通拳腳的占百分之二十,總體上呈正态分布,符合人類遺傳學的規律,那麼必然也符合人類本能的追求和渴望。
這些好勇鬥狠的男男女女難道是天生就喜歡殺戮血腥嗎,殺戮王雷怖到哪裡都是異類,他們都是些沒什麼家業的自了漢,靠着拳頭刀劍混口飯吃,歸根究底是為了生存。
而今,他們都有了穩定的生計,不再提着腦袋刀口舔血,對未來自然有不同的規劃和期待。
此時此刻,他們每個人都是風雨樓這艘大船上的乘客,決不能容忍任何有損自己身家性命的可能。
方夏扪心自問,她玩的還是當初學的那套,所謂有恒産者有恒心,如果不是實力不夠,她就專心搞土地改革基礎教育那一套去了,那才是真正的大殺器。
不過,這隻是一個開始。
天資橫溢如王安石蘇轼等畢竟是少數,風雨樓的數萬子弟乃至家眷中難道找不出幾個讀書種子,他們缺的隻是機遇罷了。等他們在風雨樓的理念影響之下長大,将來再推他們一把,彼此就是堅定的利益共同體和代言人。
開席前,蘇夢枕公布了那個衆望所歸的消息:“風雨樓的兄弟姊妹們于天泉山創幫立業,栉風沐雨,終于有了今天的基業。我們雖未老去,但終究有老去的一天,金風細雨樓若是還想挺立在天泉山上,靠的始終還是年輕人,是我們的下一代。因此,方總管向我建言,每年挪出一筆經費創辦風雨學堂,專收樓中弟子的子女親眷,不論男女,不滿十四年滿七歲即可入學,管一頓午飯。學堂裡請了老師,教大家認字算數,再學些拳腳,讀得好的,想走科舉武舉的路子,學堂給你開班請老師,讀不好的,學堂照樣請人教門手藝自謀生路。”
說到這裡,四下掌聲雷動,所有人都是歡欣鼓舞,不勝喜悅。
蘇夢枕擡手輕輕往下按了按,不過須臾之間,大堂中聲響頓歇,隻餘呼吸之聲,他咳了一聲,強忍住肺部的刺癢,接着道:“風雨學堂願風雨樓子弟曆金風經細雨,修業承志,一如我等永存。”
片刻停頓之後,歡呼聲、喝彩聲、掌聲幾乎掀翻了跨海飛天堂的屋頂。
蘇夢枕随後公布的方夏升任副樓主的消息得到了同樣的待遇——所有人都知道風雨樓的今天是從何而來。
在熱鬧喧嘩聲中,方夏退後一步,肅立叉手,長揖至地:“公子知遇之恩,當萬死以報。”方夏忽然理解為什麼古人常說士為知己者死,如果不是蘇夢枕賞識,如果不是蘇夢枕力邀,她豈能有今時今日的權力與地位,豈能找到自己願意付諸一生的野望和理想,豈能發現自己可以做到的原來是那麼多那麼多。
如果沒有蘇夢枕,她隻會在仇恨的困局裡,迷茫地消磨一生,是蘇夢枕助她破陣前行,讓她乘風而起,将上九天。
她真摯地感激、感謝着蘇夢枕,這個熱血未涼、胸懷天下、氣度非凡的男人,這個看重她才能、給她機會、全然信任她、一力支持她、回報她權力的男人。甚至可以說,王小石明天就移情别戀愛上别人給她的打擊,遠遠比不上蘇夢枕告訴她收複中原的夢想都是騙人的,他和白愁飛一樣野心勃勃,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權勢地位給她的打擊更深更大。
真正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蘇公子也。
女人比男人更沒有退路。
世間男子中,元十三限方應看那樣的人間之屑固然不用提,疼愛她的義父乃至諸葛先生也不過是想把她交付到另一個靠得住的男人手裡,王小石希望她隻看得到人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唯有蘇夢枕,在蘇夢枕眼中,她是男是女并不重要。
她是羨慕過溫柔的,她也想有個疼愛呵護她的好爹爹,縱容她所有的任性和輕狂,而今,她終覺釋然,甚至欣然。
就像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是郭靖的準則,而不是黃蓉的信條,黃蓉隻是以郭靖的準則為準則。
而方夏的理想,就是方夏的理想。
方夏的準則,就是方夏的準則。
方夏永遠是方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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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夏不由又想起了前兩天再次遇到的那個女子,那個尚有血性、說若能見賭鬼丈夫賣身還債死也甘心的女子,當初她将賭鬼送進了菂花館——無須明示老鸨絕不會讓此人活着從菂花館出來,她以為這個倒黴的妻子已經逃過了一劫。
直到方夏再次喬裝出門,在一個巷子裡看熱鬧時看到了那個可憐的婦人——她成了那個熱鬧。
她比上次見時還要憔悴,當初她還有幾分潑辣的生機,如今隻剩絕望和破碎,垂死掙紮般在一戶姓陳的賣豆腐的人家門口鬧事。
陳家女眷躲了起來,隻剩陳家父子站在旁邊。
一個婆子還問旁邊鄰居怎麼沒人上前調解,鄰居笑道:“那可是陳家女兒,都是一家人,外人湊什麼熱鬧,你沒認出來?”婆子隻是睜大眼,連連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