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筠止在外婆床邊,守了一夜,直到天空泛起魚肚白,保姆輕輕推開房門,他才起身。
外婆好不容易睡着,商筠止擔心吵醒她,将腳步聲壓到最低,輕手輕腳地走出卧室,回到自己房間,和衣而睡,鬧鐘響起之前,他已然清醒。
保姆在客廳和卧室之間,進進出出,給外婆擦完身體,端進去一碗米粥。
商筠止洗漱完,走出盥洗室,保姆端着不見少的米粥出來,一臉愁容。
“還是不想吃?”
“是啊。”保姆歎了聲,走進廚房。
商筠止站在主卧門口,往裡看了眼,外婆閉着眼睛,呼吸平緩。他沒有打擾,轉身回到房間,将随身物品放進公文包裡,穿上黑色大衣,準備去律所。
豬肝紅的防盜門從外面打開,陳詩拎着行李箱進屋。低頭換鞋的功夫,商筠止将行李箱拎到客廳,掂了下重量,不算輕,再看陳詩手邊的電腦包。
他問:“你要回來住?”
陳詩嗯了聲,沒什麼精氣神,高冷的面龐愈發沒有溫度,語氣還算正常:“我想陪陪你外婆。”
外婆不進食已有兩天,偶爾喝點水,外婆的身體每況愈下,家裡所有人都明白,外婆時日無多。
“你住我房間。”
陳詩搖搖頭:“我就睡你外婆房間。”
“她要知道你睡那張小床,肯定很心疼。”
陳詩是深受父母寵愛的獨生女,嫁給商遠以後,過着養尊處優的生活,夫妻恩愛,孩子懂事孝順,學術卓有成效。這輩子除開學習和生育之苦,就沒吃過别的苦。
商筠止将行李箱拎進房間,擡手看了眼腕表,時間尚早。他從收納櫃裡拿出一套全新的四件套,幹脆利落地鋪上。将自己的物品歸攏到一處,放進客廳的收納櫃裡。
收拾完畢,他拿起公文包,準備離開。
陳詩快步追出來:“你注意身體,多加休息。”
“知道了。”
商筠止換上皮鞋,将拖鞋放進鞋櫃裡:“你陪外婆吧,我上班去了。”
“好。”
商筠止坐到駕駛座,神色凝重,捏了捏眉骨,倚靠在座椅上看了會兒樓上。
随後,驅車駛離。
最近這段時間,他開的商遠車庫裡最低調的一輛雷克薩斯,即便如此,這輛車的價格也比那輛沃爾沃貴了好幾倍。相熟的同事打趣,說他分手以後消費觀都變了。
他隻是笑笑,沒有解釋。
從外婆家出發,到律所的車程将近二十分鐘。不過,他一般會繞一段路,經過歸漾服裝店,從不停車,遠遠地看一眼就很滿足。
通常這個時間,服裝店還沒有營業,根本見不到歸漾。不過,對他來說已經足夠。
今天出門時間比平時晚半小時,然而,也遠遠不到服裝店營業的時間。他像往常一樣駛入街道,目光習慣性往服裝店瞥去,竟看到服裝店亮着燈。
他放緩速度,往裡面望去,正好看到歸漾笑靥如花,拿着一件大衣跟客戶介紹。臉上的笑容,明媚動人,陰沉的天空,因為她而放晴。
他鬼使神差地打了轉向燈,将車停在路邊隔着車窗看了很久,直到邊澤的電話進來,他才驅車離開。
進入律所,眼底的哀傷所剩無幾,又恢複成了平日裡冷靜沉穩的商律師。
外婆不吃不喝,持續了一個禮拜。
這些天,商筠止和陳詩除了上班,其餘時間基本都在老人身邊,給她捏捏腿,陪她說說話。商遠同樣撇下大部分工作,陪伴在側。
狹窄的卧室裡,愁雲密布,整個空間詭異的安靜,所有人進入這裡,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這天下午。
商筠止見完當事人,回到律所,突然接到陳詩的電話,他心髒顫了顫,接通電話的聲音,控制不住地顫抖。
“外婆想吃詹記馄饨,你趕緊買一份回來。”
“要快!”
陳詩的聲音并沒有因為母親想吃飯而高興,反而帶着幾分哭腔。
商筠止心中了然,他不敢耽誤,給邊澤交代了幾句話,便跑向電梯間。吳央正好從轎廂裡出來,還沒來得及打招呼,便看到商筠止壓抑不住的哀傷。
商筠止提前給詹記老闆聯系過,讓他煮一份外婆最愛的蝦仁馄饨。
他加速驅車到達詹記,拿上馄饨回到家。
商遠站在門口,接過商筠止手中的馄饨,準備晾涼,商筠止一邊換鞋一邊說:“提前晾好了,現在就可以吃。”
商遠将馄饨倒進碗裡,遞給商筠止:“你端去吧。”
卧室門敞開着,陳詩站在窗邊,難掩愁容。護理床升至半高,外婆躺在床上,臉上擠出一個笑,望着商筠止:“你回來啦。”
商筠止點點頭:“外婆,吃馄饨。”
“好。”
商筠止拿着筷子,夾了一個馄饨,小心翼翼喂進嘴裡。外婆的進食速度很慢,商筠止極有耐心,看着她小口咀嚼,咽下去,才繼續喂下一個。
陳詩眼眶泛紅,拭去眼角的淚水,轉身對商筠止說:“我來喂。”
陳詩狀态不好,商筠止有些猶豫,外婆笑了笑說:“給她吧。”
一碗小份馄饨,外婆勉強吃完三個。
陳詩将碗拿出去,外婆讓她把門關好,在外面休息一會兒,她想跟商筠止說說話。
等到屋裡隻有祖孫倆,外婆費盡全身力氣,擡手摸向商筠止的臉頰,剛觸到,手便堅持不住失了力氣,往下垂落。商筠止眼疾手快,握住外婆的手,臉頰埋進掌心。
“不要難過,外婆很開心,馬上就要見到你外公了。”
商筠止哽咽:“好。”
“您替我告訴外公,我會照顧好我媽,讓他不要擔心。”
“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我會的。”商筠止不想讓外婆擔心,強忍着情緒,扯了個微笑出來,“您别擔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