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化暗暗松口氣,心道,馮子遇啊馮子遇,這幾日為了太子定下婚事東奔西跑,為兄對你算仁至義盡了。
繼而對太子說:“皇後命下官草拟冊大學士劉緒之女為皇太子妃的旨意,先呈殿下過目。”
這時,忽有内監來報:“幹爹,翰林院編修馮大人問路。”
聲音不大,卻連程化都聽見了,太子更不必說。
太子看着草诏,不悅皺眉。
李朝恩便斥責内監:“混賬東西,馮大人問路便指給他,太子面前也敢嘀嘀咕咕!”
那内監被拖下去。
另有一小内監受了吩咐,快步出去,指路去了。
“慢着。”李朝恩追出來,面容狠戾:“驚了君駕,怎能輕飄飄揭過?”
片刻後,岔路口的馮夢書被一個看不出身份的内監告知:“小人看見馮娘子,似是往右邊去了。”
馮夢書猶豫:“可方才那位說,是左邊竹林……”
内監笑說:“那人眼神不好,認錯人了。”
馮夢書将信将疑走向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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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湄正在岔路口打轉。
來時隻有一條路,回去變成了兩條,走來走去,都是相同的景色。
若不是這是皇家别苑,若不是她隻是一個小人物,她都要懷疑,是不是有人故意把她困在這裡了。
分明馮夢書之前給她指過路的,這裡應該是可行的,怎麼又變成迷宮了?
她果然腦子笨,學習學不好,走路也走不明白,應該抄一百遍書。
宋湄撩起裙擺,别到腰間。
看着高高的圍牆,心道:亂跑已經是犯錯了,不能再給馮家添麻煩。如果能趁馮夢書發現之前走出去,就可以當做沒發生過這件事。
宋湄的腳已踩到了石頭上,這時聽到一道震怒的聲音:“宋湄!”
當場就被吓得摔下來。
宋湄摔坐在地上,甚至不敢喊疼。
聽着馮夢書接近的腳步聲,她莫名生出一股勇氣,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避開馮夢書往外走。
馮夢書越近,她就走得更快,隻可惜,一條腿是跑不過兩條腿的。
“躲什麼?”馮夢書攔住她。
宋湄看向别處,沉默。
再度開口,馮夢書聲音溫和不少:“為何一聲不吭就離開?”
“妾怕擾了郎君和人說話,于是先走了。”
馮夢書聽出她語氣不對:“以前不是好好的,為何突然賭氣?”
宋湄硬邦邦的:“妾沒有賭氣,和以前一樣。”
“那為何不給我煮湯了?”
宋湄頓了頓:“郎君不喜歡喝,妾省得麻煩,也免得郎君心煩。”
她知道馮夢書不喜歡,可那是她費心煮的。宋母說馮夢書身體不好,她都有仔細照顧他的,卻還是被批評不用心。
那天看他有點感冒,宋湄順便加了點草藥進去。可是當天回家,馮夢書依舊是病着的,她就知道,他沒有喝過。
那她又何必費力呢?
那天親她,或許也隻是馮夢書風寒沒好,一時頭腦發熱罷了。
宋湄避開他,笑說:“妾真的沒有賭氣,妾能自己走,郎君不用管我。”
馮夢書皺眉盯着她,宋湄的假笑漸漸裝不下去了。
“怎麼又哭?為人處世,若遇到一點小事就哭,怎麼活得下去?”
他看出來了,她的雙眼通紅,即使仔細擦過,還是被他看出來了。
他竟然還訓斥她!
宋湄别過臉,一瘸一拐要走,卻被人攬到懷裡。
宋湄掙紮:“明明是你在賭氣,對我忽冷忽熱……”
馮夢書歎息:“那時在想一件事,現下想通了,以後不會這樣……是我不對,讓你受委屈了,不要哭了。”
隻這一句,宋湄安靜下來,先前忍住的眼淚再次決堤:“我也不想哭,我在那看螞蟻搬家,那麼小的身體舉起那麼大一塊石頭,太讓人感動了嗚嗚嗚……”
她又開始胡言亂語了,馮夢書無奈搖頭。
平靜之後,馮夢書背着宋湄出去,聽到她在背上說:“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馮夢書背她走出幽徑:“不怪你。”
古怪的是這條路。
為皇家修繕之路,即便曲徑通幽,也不會如此複雜。然而也有傳聞皇後喜弄機關術,是特意修建亦說不定。
還有方才指路的内監,原以為是别苑普通宮人,似乎又不像……不過這些,都不必告訴她。
前面人就多了,宋湄甚至能看到阿稚的身影。她知道馮夢書不喜歡在人前親密,讓人看見自己哭也很丢臉。
于是擦幹眼淚,拍拍馮夢書的肩膀:“我好了,放我下來。”
馮夢書并未說什麼,依言放她下來。
宋湄正要喊阿稚,忽然被人捂住嘴,一把推到暗處去。
後背抵着樹幹,退無可退。
像昨日一樣,他的唇舌擠入,隻是吻得兇狠,不給她一絲喘息的機會。像一隻惡狼,要從她的口中潛入,吞吃了她的心。
鬓邊的珠串瑟瑟戰栗,動靜極大,被馮夢書撈住,握在掌心。
分開後,宋湄胸口起伏,呼吸比跑了八百米還急促。
馮夢書定定看她一眼,轉身要走。
宋湄忽然想起昨日,扯他衣襟回來,預備在他下唇狠狠咬一口,免得他不認賬。
可是真的咬了,又怕他在人前丢臉,下口便輕輕的。眼神糾結,便像極了纏綿不舍的暗示。
馮夢書果然會錯意,又抵她去樹上,呼吸變得急促。
再次分開,他貼着她的額頭,低垂的眼中掀起驚濤駭浪:“白日不可污。湄娘,等子時……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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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君突然起駕,步履匆匆。
無人知道發生了什麼,李朝恩倒是隐隐有猜測。隻敢站在殿門處,靜聽吩咐。
小内監在廊下跪着,巴掌聲十分響亮。沒人喊停,他便一直跪到天黑,嘴角鮮血淋漓。
太子處理公務直到深夜,回到寝宮,解衣睡下。不知何時,再次驚醒。
他皺眉看着身下,喚人進來收拾。
正更衣,忽覺一具溫熱身軀貼在腿邊。
一低頭,發現是司寝宮女,一身薄紗,曼妙有緻。無禮地直視他一眼,随即知禮低頭,輕喚“殿下”。
餘音勾人,像黏牙的糖糕。
太子輕擡宮女下巴:“你叫什麼名字?”
“奴喚巧巧。”
“巧笑倩兮的巧?”太子輕撫少女烏發:“你可知道我叫什麼?”
巧巧攀腿爬上來,正附在太子臂上,聞言卻不知怎麼答。隻頓了片刻,太子便含笑推開她。
立時有内監進來,悄無聲息捂嘴帶人出去。
李朝恩連滾帶爬進來。
白日他擅自做主讓幹兒子給馮編修指錯路,還私自動了幽徑機關。卻不想弄巧成拙,眼睜睜看着一對有情人和好,彼時他都不敢去看太子的臉色。
太子頭也不回:“還有幾個?”
李朝恩驚惶答:“還有兩人,都是教殿下人事的宮女,和皇後懿旨一同送來的。”
一共三人,卻挑了這人先送進來,可那宮女和宋家那個毫無相像之處,李朝恩眼神太差。
太子問:“現在幾時了?”
“子時。”
太子沉默,李朝恩連忙奉上一杯冷茶。
涼水入腹,不覺冷,反倒激起更多的熱。
“令宮。”太子忽然開口。
李朝恩跪地:“奴不敢當。”
太子問:“史書之上,可有強搶臣妻的儲君?”
李朝恩伏地叩頭,兩股戰戰,不敢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