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稚隻好掀帳,卻被吓了一跳,宋湄睜着眼,并未睡着,卻不知道在看什麼。
“娘子,該起了。”
宋湄眼眶微紅,不知是一夜未睡,還是偷偷哭過。她問:“阿稚,我不想去宮裡,你說我稱病不去會怎麼樣?”
阿稚回想起與那人幾次膽戰心驚的照面,勸道:“娘子,這是欺君之罪。”
宋湄皺眉翻了個身,又翻身回來:“那也比……好。”
說的什麼,阿稚未聽清。說完這一句,宋湄也未再多說。
但她卻沒有起床的意思,一直到巳時。
阿稚有些着急:“娘子……”
南苑老夫人曾派阿綠來過一趟,已被阿稚撒謊回過。這是阿稚第一次撒謊,整個耳根通紅,心虛不已。
她怕老夫人身邊的姐姐,更怕宮裡的女官,那審視的目光似乎能夠洞悉一切。
宋湄屹然不動:“你托外院的小豆子去,就說我患了風寒,不能起身。”
阿稚怕得很,可隻能無奈地照做。
小豆子不識門外人的身份,更分不清話中真假,真得以為娘子得了重病,果真熱心腸地往門外去了。
阿稚忐忑地等着回應。
片刻之後,小豆子來回話:“阿稚姐姐,都辦好了。那姐姐心善得很,讓婢好生侍藥呢。”
“旁的呢?”
“沒有旁的。”
阿稚忐忑地看向宋湄,發覺這一夜過去,娘子似乎有了自己的主意——許是想躲着。
可宋湄仰面在床上躺了會兒,竟忽然起身:“穿衣梳頭,我要去一趟宋家。”
阿稚大驚失色。
-
宋府離馮府并不遠,坐車不過半個時辰的工夫。
車是在街口雇的,在宋府後門停下。宋湄露了半張臉,門房識得府上出嫁的大小姐,很輕易便放她進去。
想來想去,除了馮家,也隻有這裡她還算熟悉。
宋湄剛睜眼的時候,是在荷花池中。馮夢書救了她,兩人就此定了婚事。
出嫁之前,她在宋家住過幾個月。
原身有一個生母姨娘,原本是宋家娘子楊氏的陪嫁丫鬟。後來與宋士誠睡了一覺,被楊氏趕出府去。多年後找回來,身邊跟着一個與宋士誠有七分像的女兒,這就是原身宋湄。
若說宋湄有什麼人可說話的,也就隻剩下她了。
宋湄行至後院,找到那個熟悉的簡陋院落。推門而入時,聽到屋子裡傳來的女人歌聲。
“你在外面玩一會兒。”
宋湄獨自進去。
孫秀奴正在繡衣服,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唱詞,擡頭見她來,滿眼喜色:“湄湄我兒,你回來看阿娘了。”
宋湄便知道她今日是清醒的。
孫秀奴放下衣服迎過來,将她翻來覆去瞧了又瞧,反反複複地念叨“瘦了”。一手從桌子底下的隐秘角落裡,取出不知藏了多久的糖塊給她吃。
這讓宋湄想起每周高中回家的情形,她媽也是這樣,皺眉看着她,一邊說要給她好好補補。
宋湄眼神追随着她忙前忙後。
聽到孫秀奴問:“我兒受什麼委屈了?”
宋湄頓時眼眶一熱,想告訴她。可話到嘴邊,想起馮母的反應,又将話咽下去了。
她不說話,孫秀奴不問,開始講起以前與宋湄在鄉下的日子。
宋湄想起她口中提到的金娘娘:“阿娘,你知道金娘娘嗎?”
“當然了,金娘娘她……”
孫秀奴忽然停住,像卡了殼的音樂盒。接着神情一變,臉色極為狠戾和厭惡:“誰是你娘,你這有娘生沒娘養的煞星!我才不是你娘!”
她又不清醒了。
宋湄站起來,孫秀奴攔住她的去路,質問道:“你那郎君是不是已經死了?你這歹毒的蛇蠍,一條爛命,輕賤人心,竟敢以他人為墊腳石。世上怎麼有你這麼惡毒的女人?”
雖然知道說的不是她,可惡言和眼神都是對準她。宋湄無法忍受,轉身出去,反手關門。
孫秀奴的聲音關不住:“你那郎君知道你這些手段,定恨不得将你千刀萬剮!”
門外阿稚聽到那些話,神色慌張地跑得遠遠的,隻留下一句“婢在外面等娘子”,連影子都看不見。
宋湄在院門前蹲了一陣。
荷花池被救起來是宋湄見馮夢書的第一次,卻不是原身見馮夢書的第一次。
原身和馮夢書好像很早之前就認識,那時定親的是宋嫣如和馮夢書。
華容說原身“惡毒的蠢貨”,孫秀奴說原身“蛇蠍”。
那麼以前的宋湄在馮夢書心裡,會是什麼樣子?
宋湄猜不出來,但知道肯定也是印象不佳的,難怪成婚後他對她态度冷漠。
她在門外磨蹭到正午,找到宋府的尤大娘尤大叔夫妻,照舊給了他們銀兩。
尤大娘拍着胸口,稱一定會照顧好孫秀奴,連聲讓她安心。
順道在尤大娘屋裡蹭過午飯,宋湄就打算原路返回。
然而走到了後角門,門房卻不敢讓她出去了,苦着臉說:“小姐,府上有客人,大人不讓随意外出,你去前院找他說吧。”
宋湄躊躇再三,決定過去也行。
楊氏兇巴巴的,但宋父還算慈眉善目。出嫁的時候,宋湄還沒跟這個爹熟悉起來,就被他背着楊氏塞了幾百兩銀子。
考慮到宋父的客人,宋湄特地請下人先通報一聲。
不料下人還未進門,宋士誠就急匆匆出來。
一眼見了宋湄,先是驚訝一瞬,後來反應過來,話未多說,隻讓她跟着走。
宋湄雲裡霧裡跟在身側,瞥見看宋士誠正式的衣裝,和周圍浩浩蕩蕩的宋府中人,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不多時,宋士誠腳步驟停,渾身闆正地行禮:“臣戶部郎中宋士誠,恭請太子殿下千歲金安!”
宋湄立在宋士誠身側,心髒砰砰地急速跳動。
她往宋士誠身後躲了一步,就聽見平穩的腳步聲,緩緩走下宋府門内的石階。
視野之中,玄色衣擺站定。
“微服私訪,不必拘禮。本宮有事與宋郎中詳談,可否借一步說話?”
宋士誠恭敬道:“殿下請。”
宋家人群朝兩邊讓開,宋湄小步跟在宋士誠身後,借用宋父肥胖的身軀遮擋自己。
忽然與旁邊一個熟悉的人影相撞,側頭一看,竟是宋嫣如。
宋嫣如驚訝道:“姐姐,你怎麼在這?”
宋湄示意她低聲。
宋嫣如便閉嘴,然而她身後那個壞心眼的雙環又冒出來了,一副要搗鬼的模樣磨蹭到她身邊。
這婢女跟初中小學生一樣,沒有目的,就是想讓她不如意,所以總是搗亂。
在雙環張牙舞爪的時候,宋湄猛地側身讓開。
這壞心眼的婢女摔了一跤,竟還抓了一個下人,兩人砸在一起,動靜驚天動地。
“……”
她本意隻是想讓這婢女自讨苦吃來着。
院中接駕的所有目光都落到這裡,宋湄想躲也來不及,耳根爬上紅色。
心髒再次砰砰急跳起來,宋湄如有所覺,以十足緩慢的速度擡頭,果不其然。
而原本要被請進屋子的太子側身,正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