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内,燭火幽幽。
沒有窗戶,除了牆壁上的昏暗燭火,其餘的地方都是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
不見天色,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或許是五個小時,或許是六個小時。因為五皇子出去了一趟,看起來像是去吃飯了。
身為嫌犯,宋湄當然是沒有飯吃的,她覺得這有點不人道。
如果有意見箱,那麼等她出去之後,一定會寫舉報信,揭發他們虐待囚犯的行為!
正這麼亂七八糟地抱膝想着,腳下忽然有什麼東西飛快地竄過去。
宋湄吓了一跳,還未驚叫出聲,就聽到“吱吱”的慘叫。
竄到門口的老鼠正巧遇上了開門之人,被那人一把踩在腳下,碾死後踢遠了。
宋湄擡眼一看,這人身上穿的不是獄卒的衣服,而是護衛的衣服。
開門之後,他向後一退,給身後的主人讓位——
五皇子又回來了。
宋湄渾身的神經登時便收緊了。
下人搬來一張椅子,五皇子坐上去,神态像極了慵懶的狐狸:“依舊是先前的問題,誰人指使你接近青雲寺?”
宋湄依舊是不變的回答:“沒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想來的。我陪着阿姑來請聖水,遇到人流湧動,就……”
“大膽!”
五皇子身後的護衛拔劍,雪白的劍刃晃過宋湄的眼睛,直指她的心髒。
那護衛斥道:“五皇子面前也敢說假話,敬酒不吃吃罰酒!”
宋湄心髒狂跳,眼神凝滞在身前鋒利的劍刃上,然後随着劍刃,慢慢遊移至五皇子臉上。
“草民沒有說假話。”
宋湄聲音發顫,她知道這樣很沒有出息,被吓一吓就怕得要死。可這是生理反應,她控制不住。
宋湄隻能盡力保持鎮定:“五皇子如果不信,可以派人去查。我去佛寺那天,一路上遇見許多沙彌,他們都見過我。衆目睽睽,我沒有機會靠近佛像。”
經過這麼多次的試探,她已經大緻知道他們在查什麼事。
浴佛節太子率百官行香,佛像卻流淚了。在封建迷信的古人眼裡,這當然不是偶然。或許還會認為是佛祖示警,對太子不滿意等等。
這個時候,爬上佛寺外牆的她,當然就成為了可能在佛像上動手腳的嫌犯。
可這實在太離譜了。
她沒有作案動機也沒有作案工具,僅憑主觀猜測就讓一國皇子在這裡幾個小時,熬鷹似的逼認嗎?
但這些話是不能說的。
宋湄隻能一遍又一遍地解釋:“我真的沒有做過,爬上外牆的時候外面并沒有官兵把守,我不知道是不可以的。”
五皇子蓦然一笑:“浴佛節儀式盛大,官兵一時疏忽,照顧不到也是有的。這不怨你。”
他忽然轉變了态度:“隻是寺内沙彌、師父、方丈,甚至是文武百官,所有人都有嫌疑,證詞不可用。隻有太子殿下是清清白白,可是——”
五皇子道:“本殿方才遣人去了東宮,太子殿下說,他不認得你。你怎麼說?”
宋湄滿肚子的委屈,用力攥緊了袖子:“反正沒做過的事,我是不會認的!”
“殺了你也不認?”
那護衛的劍刃往前逼近,直抵衣襟,還在逐漸往裡刺。
宋湄實在很想像個勇士那樣,梗着脖子瞪着權貴。
可她剛從人流中逃生,又被接連審問驚吓,而且她還餓着肚子!
她沒出息地哭了出來,強撐着維持勇士的體面,邊哭邊說:“沒做過就是沒做過,為什麼要認?”
更何況,認了就是倒大黴,還會連累馮家甚至宋家一起倒大黴。
實在不行,就讓她一個人倒黴好了!
聞言,五皇子忽然鼓起掌來:“好極,好極!”
他一改先前的逼問姿态,甚至稱得上和藹可親,對宋湄道:“記住你的話,就算殺了你,也千萬别認。”
宋湄看神經病一樣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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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佛盛會出了這樣的大事,皇帝召群臣商讨意見。
太子靜立一側,并未發表意見。
太子太傅紀慈率先定論:“太子三歲成詩,七歲成賦,十四歲入朝輔政,事事做到極緻,諸位皆有見證。若說太子失德,實在匪夷所思。”
他身後幾人站出附和:“臣以為,太子失德是假,佛像有疑為真。若有人暗中陷害,用特殊手法使佛像在浴佛時流淚,也并無不可能。”
在場諸臣聽了,捋須沉思有之,點頭贊同有之。
忽然有人道:“浴佛盛會由五皇子一手操辦,每一步流程、人事安排都由陛下過目、點頭後方定下。諸位的意思,是五皇子和陛下做的手腳了,故意陷害太子了?”
“定國公,你——”
紀慈氣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我何時說過這話,定國公不要妄自揣測!”
定國公郭達嗤笑:“這便是了。佛像流淚并非人為,而是天象。否則怎麼會那麼巧,偏偏在浴佛時發生呢?”
議論聲起,隐隐可聽見“定國公所言亦有道理”諸類低語。
“事在人為,哪能全看鬼神喻示?”紀慈吹胡子瞪眼:“定國公出征前,莫非也要拜佛求簽,問一問佛祖是否可戰嗎?”
郭達道:“軍中雖未拜佛求簽,卻有龜甲占蔔,亦是同理啊。”
兩方争論起來。
皇帝坐于上首,緊皺眉頭,對重臣吵架很是頭疼。
喧鬧聲中,禦史鄧岑忽而肅然質問:“太子殿下,微臣有一問題請教。”
一直沉默的太子道:“請講。”
“今年二月,殿下自郾城傳來捷報。敢問殿下,斬殺章裕之後,你如何對待他的屍首?”
“枭首,示衆。”
原本熱議的朝堂聲音漸低,皇帝也自上位看過來。
太子波瀾不驚:“此事采用郾城城守之見,他的妻小被章裕所害,對其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