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不費一兵一卒就可拿回,堪稱喜事,幾位朝臣都面露笑意。
隻是話鋒一轉,五皇子提起北漠的條件:“使臣帶來北漠皇帝的消息,要求我朝放走傅兆興。”
滿室一靜。
有人問:“傅兆興不是在戰前落于水中,失去蹤迹了嗎?那河在尚在北漠轄内,他們不去找,怎的問我們要人?”
五皇子說:“北漠一口咬定,說傅兆興被我朝太子羁押。若不放傅兆興,和談條件全部作廢。”
滿室熱議起來,俱是在說北漠胡攪蠻纏。
皇帝制止朝臣,問五皇子:“北漠可有證據?”
五皇子看了一眼皇帝:“傅兆興的親信副将說,親眼看到太子的手下與傅兆興纏鬥于烏徊河。半日後,太子的手下策馬回大營,馬上還綁着一人。當日在場兵士衆多,皆可作證。”
定國公郭達笑了兩聲:“諸位可還記得浴佛節之事?”
諸臣沉默。
佛祖流淚查了許久,除了天意想不到任何可能。而寺外被踐斃者百姓剛下葬不久,就連晏京擄掠良家女子之事也未找到兇手。
太子諸多流言纏身,尚在閉宮思過。一波未平,竟然一波又起。
皇帝沉吟:“傳太子。”
太子一身素衣,衣染檀香。
聽說這十幾日皇後命太子靜心悟佛,看來不假。
皇帝打量太子一番,脊背挺直,跪如青松:“玄寂瘦了。”
太子擡頭望着皇帝:“玄寂時刻牢記父皇教誨,不敢不用心。”
眼看着皇帝與太子父子情切,五皇子面色變冷:“太子殿下,傅兆興可是被你羁押了,他在哪?”
太子側目:“傅兆興墜于烏徊河,具體行蹤不知。”
五皇子攤開手中文書:“有傅兆興親信親筆信為證,說看到太子的手下與傅兆興纏鬥後獨自策馬歸來,馬上還綁着一個疑似傅兆興的人。”
太子道:“那隻是普通俘虜,歸大營後已交由軍中。”
五皇子說:“可傅兆興最後見過之人是太子的手下,北漠翻遍整條烏徊河,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太子何不把你那手下傳來一問?”
太子道:“那人名喚阿沛,是東宮的一名高手護衛。”
五皇子根本不想聽那護衛叫什麼名字,不耐煩地問:“太子為何推三阻四?”
太子并未答話,反而看向皇帝:“父皇,并非兒臣不願傳阿沛,實是因為阿沛被傅兆興的銀□□穿肺腑。撐着一口氣回來複命後,阿沛重傷而亡,被兒臣埋在了郾城的一棵桂花樹下。此事,郾城城守可為兒臣作證。”
皇帝淡聲道:“那這便是死無對證。”
和談之事暫擱。
然而第二日定國公就上奏,在軍中根本沒有找到太子說的那名北漠俘虜。
太子再次被傳召至議事殿。
皇帝問:“太子如何解釋?”
太子無話可說。
太傅紀辭解釋:“北漠俘虜有水土不服者,也許死在半途。”
郭達攤手:“巧了,又是死無對證。”
關乎兩國和談,相關之事在民間傳得沸沸揚揚,幾乎無人不知。
李朝恩喬裝外出采買,甚至聽到路邊的乞丐都在議論太子。
不僅将浴佛節佛像流淚、寺外百姓踐斃、晏京良家女子被擄等事與北漠之事聯系起來,肆意猜想。
還有将今歲春日熱氣反常、去歲莊稼旱死,甚至是自家曬在院牆上的果子皮被偷……
諸如此類雞毛蒜皮的小事,盡數歸于太子身上。
回到東宮,看到太子靜坐,李朝恩三緘其口,宮外的傳言一個字也不敢提。
他感慨,幸好東宮閉門謝客,至少沒鬧到宮裡來。
然而當晚東宮附近,驚叫聲起:“抓刺客——”
太子自榻上坐起。
門外李朝恩叩門:“殿下,五皇子奉命帶人抓刺客,說看到刺客潛入了東宮!”
“奉誰的令?”
“皇上的命令。”
太子停頓,李朝恩解釋:“今夜五皇子侍疾承天宮,故而在宮中留宿。”
太子披衣而起:“開門。”
東宮大門緩緩打開,五皇子帶宮中守衛進入,對立在門内人說:“太子殿下,事急從權。稍後守衛得罪,請太子體諒。”
太子颔首。
守衛動作粗暴,以腳踹門,以劍挑櫃,肆意翻找能藏人的地方。
宮女們未梳好頭就被闖入,吓得一陣驚叫。被姚金娘眼神一掃,讪讪消聲。
有守衛要往太子的宮殿去,被李朝恩伸臂攔住。
太子發髻未梳,看着無半點儲君威嚴。這教五皇子想起來少年時,太子那時不過十一二歲,一臉稚氣。
算起來,太子現在也才十九歲,小他三歲不止,還是個小子。
太子問:“皇兄連我的寝殿也要搜?”
五皇子未語先笑:“太子殿下,他們手重。若你不信守衛,皇兄親自來。必定小心手腳,隻掃一眼就離開。”
太子避開:“謝五皇兄。”
五皇子闖了進去。
太子寝殿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金碧輝煌,反倒處處低調。可正是這種低調,才讓整個寝殿不低調。
五皇子一眼認出來,太子案上的硯台是墨玉制的。同樣的物件,他隻在皇帝那裡見過一個。
這等寶物,并沒有被太子放在書房政殿,卻放在了寝殿?
五皇子重重扯開紗帳。
紗帳後,無人。衣櫃内,無人。
地底下,五皇子一寸一寸踩過,沒有發現地牢機關的痕迹,也無人。
倒是發現了一箱的胭脂膏子,香氣撲鼻,太子竟有這種癖好?
也是,任誰都不會腦子有病。
把人藏在自己的寝殿裡,夜裡怎麼睡得着,不怕那人逃脫殺了自己嗎?
五皇子鳴金收兵。
眼神最後掃一遍寝殿,看到太子的床榻用的紫檀木,而他隻得用黃楊木。
五皇子不禁湊近,摸了摸床褥。
太子的床褥也是觸手生涼,絲滑如綢,和他去禦前侍疾時摸到的龍榻,是同一種材質。
五皇子深長地吐了口氣,整理出款款笑意,方走出去。
“不擾太子殿下好夢了。”
五皇子帶人退出東宮,李朝恩連忙服侍太子睡下。
他入了寝殿,一一清點物品,确認未有損毀、缺失,才松了口氣。
李朝恩歎氣:“東宮哪有藏人的地方?那五殿下,自小就……”
太子忽然道:“你說怎麼這麼巧,北漠突然提出這等要求,五皇兄突然想到要查寝殿?”
那刺客……是假的,這是沖太子來的?
李朝恩不敢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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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稚出門買絲線回來,對宋湄說:“娘子,外面人人都在說,太子要完了!”
原本應該順利進行的和談之事,因為不知下落的傅兆興變得不明朗。
再加上浴佛節之事,其中牽涉最深的太子成為衆矢之的,現在恐怕處于水深火熱中。
宋湄早有感覺,因為最近幾天,胭脂不再送了。
如果太子真能就此完蛋就好了,可是宋湄知道不會。隻要太子是皇帝的兒子,就算被打壓,也終究是皇親國戚。
宋湄緊張地走來走去。
這個時機,可能以後再也沒有這麼好的時機。她不能靠别人來救她,得做點什麼才行。
宋湄想起來:“我記得未來太子妃有可能是劉學士家的女兒,有沒有辦法見到她?”
阿稚想了想:“劉小姐在京中辦詩會,娘子想見她,隻能去參加詩會。”
宋湄立刻換衣服:“那就去參加詩會!”
陽光明媚,綠樹湖畔。
劉芙引着一衆女郎賞花寫詩。興緻上來,幾人擊鼓傳花,還飲了幾杯。
婢女悄然接近,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姐,有客求見。”
劉芙起身暫退,跟随婢女過去。
一路上看到詩會中的女郎三兩相聚,或是吟詩,或是寫字,心中十分寬慰。
婢女忽然停下:“咦,人怎麼不見了?方才分明有一個小厮替主人傳信,說非得小姐親自看。”
婢女去門房問了又回來:“小姐,奇了怪了,門房說從未見過小厮出入。”
這可真是奇怪。
劉芙有些醉酒,在最近的石桌上坐下,忽然摸到桌上一本書冊。
婢女道:“對了,那小厮拿着一本書,說要給小姐看,就是這本。”
劉芙一頭霧水地打開,發現書中夾着一對東珠耳墜。
劉芙頓時酒醒了。
她再三确認,真的是隻有皇室能用的東珠耳墜。
翻看手中書冊,竟是一本詩集。
夾着耳墜的那一頁,有一句詩格外醒目——
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
婢女還沒看明白:“小姐,送你一對耳墜,莫非是傾慕小姐的哪家公子,這也太寒酸了。”
劉芙說:“詩會請的是各家女郎,哪有什麼公子小厮?你看見那個,恐怕是哪家女郎的婢女喬裝的。”
婢女不懂:“既然要給小姐送禮,當面給不是更好嗎?”
東珠隻能是皇親賞賜的,專拿來給她,不就是沖着她未來太子妃的名頭。
這耳墜一定是太子給的。
哪裡是給她送禮,這是給她示威來了。
這女郎恐怕就在今日詩會的受邀之列。
劉芙氣得将書丢開,絲帕捂臉,嘤嘤哭了起來。婢女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隻好小聲安慰。
沒過一陣,劉芙止了哭泣。
擦幹眼淚,劉芙又變成優雅知禮的學士家小姐。
她捏緊手心裡的東珠耳墜,對婢女說:“許久未見皇後了,随我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