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恩倒吸一口冷氣:“誰!誰……敢跟殿下如此說話?”
太子仰頭倒在榻上。
他從枕下摸出一枚玉佩,挑在指上輕晃,又不應了,顯然已失去了探讨的興緻。
太子的想法來得莫名其妙,去得更莫名其妙。
過一會兒,他忽然問起皇帝來:“許久未見父皇,他身體可還好嗎?”
李朝恩回憶起白日皇帝的模樣,道:“陛下面色紅潤,瞧着應無大礙。”
可實際上,陛下深入簡出。
除了非議不可的朝事,尋常不露面的,有事都交給五皇子去辦。
這些事情,太子不可能不知道。
問起這話,太子也未必打算從他這裡知道什麼,或許隻是想起了皇帝的一些什麼事。
太子又問起皇後來:“母後這會兒在做什麼?”
才從鳳藻宮出來,皇後當然是剛用完膳,準備就寝了。
李朝恩便這麼回答。
太子點頭:“你說的不錯,母後沒有膳後消食的習慣。”
說着,太子手指一松,那玉佩砸在他的衣襟口。
瞥見玉佩上的“湄”字,李朝恩眼皮子狂跳。
“令宮,你說馮子遇什麼時候回來?”
李朝恩答不上來,太子自然自語:“先前說至少三月,可孫提督上折子,說馮子遇表現極佳,申請提前回京。眼下,是至多三月。”
李朝恩默默算算日子,這也沒幾日了。
說完,太子忽然閉上眼睛,翻身沉沉睡去。
李朝恩輕手輕腳關上殿門,見到殿外明月,他雙手合十對着拜了拜。
一願太子殿下經了人事,千萬斷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想頭。
二願殿下早日成婚,先不提以此解除東宮困境,但至少他不用整日心驚膽戰,擔憂太子做出什麼逾矩之事來。
三願……拜月亮究竟靈是不靈?
李朝恩泛起嘀咕,讪讪撒手。
翌日,青雲寺高僧于水榭講經。講經之前,先問太子要昨日抄寫經書。
李朝恩看得心驚膽戰,出言解釋道:“太子殿下身體不——”
太子打斷他:“本宮未寫。”
高僧皺眉:“為何?”
太子坦然道:“無他,不想寫罷了。”
“……太子殿下,請伸出手。”
李朝恩行至一邊,不忍再看。
水榭之上,響起一聲重過一聲的戒尺抽打聲。
-
很快就到了宋士誠的生日。
宋士誠包下了一整條船,偏偏宋爹又是個旱鴨子,坐船就暈。因此這船沒到湖中去,而是停在了岸邊。
宋士誠今年才滿四十歲,正是一枝花的年紀。
隻可惜,是一枝喇叭花。
酒過三巡,宋士誠捧着圓圓的肚子在席間轉起了陀螺,和宋家幾個來慶生的子侄大聲叭叭。
楊氏一頭紮在婦女堆裡,應該在讨論當下時興的金钗。
宋嫣如則被同族的堂姐妹圍住,熱火朝天地議論誰家的郎君風華正茂。
席間吵得不行,氤氲着酒氣,空氣有些悶。船雖然是停着的,但宋湄總感覺有些暈,還有點困。
她決定出去走走。
因為正值好日子,又是在外面,船上自有下人可供驅使,宋家的下人就閑了下來。
主人忙活主人的,下人熱鬧下人的。
宋湄回頭一看,阿稚正和幾個小丫頭擠在一起翻花繩。
索性不打擾她,獨自邁出了船艙。
湖上清風吹來,宋湄周身暖烘烘的困意頓時被吹走不少。
沿岸都是賣魚的小販。
宋湄想起馮母愛吃的鯉魚鲊,就上岸挑了兩條。一條拿回馮家,一條送到宋府去給孫秀奴。
魚娘子搓了草繩穿過魚嘴,綁好交到客人手上。
宋湄提着兩隻活蹦亂跳的鯉魚踩上船,彎腰進了船艙,往船角看去:“阿稚?”
船角沒有阿稚,也沒有翻花繩的小丫頭。
這不是宋家包的船。
鼻間後知後覺地嗅到香氣,濃郁得有些嗆人。與此同時,耳邊也傳來隐約的交談聲:
“那女的似乎是個官小姐,不好下手。”
“怕什麼,有……”
話未說完,兩人從船内出來,正面撞上宋湄。
兩廂對視之下,宋湄看到對面兩人的神色從放松變得狠戾。
她當即把魚丢了過去,轉身就跑。可剛邁出一步,頭發上就傳來撕扯般的力道,硬生生将她拽回去。
“救命——”
宋湄隻來得及叫了一聲。
緊接着,她的嘴巴就被捂住,塞入了類似布巾之類的東西,撐得她腮幫子發酸。
同時身體被麻繩纏了三圈捆住,連手和腳也都分别被緊緊綁住。
看着兩個人熟練的動作,宋湄意識到這是遇上慣犯了。
恐怕這兩人早有預謀,蹲她蹲了有一會兒了!
是古代的拍花子?
還是跟她有仇的仇人,為什麼偏偏是她?
宋湄百思不得其解。
而這兩人不僅熟練,且動作非常快。将宋湄扔到箱子裡,大搖大擺地下船,擡着箱子從人群中穿行而過。
兩人擡得并不平穩,反而十分颠簸。
宋湄在箱子裡失去重心,隻能跟着他們的動作在箱子裡撞來撞去,連頭都擡不起來。
等到箱子終于平穩,卻是被丢到了什麼地方。
宋湄聽到滾滾的車輪聲,意識到這是在馬車裡。
聽不到那兩個人的動靜了。
宋湄勉力坐起來,試探着用腦袋頂開箱子,因為使不上勁兒,隻勉強抵開一道縫隙。
她從縫隙裡看到了被吹開的車簾。
從車簾外的景象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巷道口,巷道有人不時經過。
宋湄看到了機會,用力撞箱子。
可惜手腳被綁得太緊,箱子又太沉,宋湄連續試了幾次,僅讓箱子晃了晃。
那兩人不知道去哪了,或許下一刻就會回來。
宋湄心髒突突跳起來,抑制住腦中那些不好的聯想,反複告訴自己要冷靜。
深呼吸一次後,宋湄調整了位置,向薄弱的箱子開口撞去。
一次即成。
箱子砰地掉下來,宋湄也從馬車上滾下來,雖然很疼,但是她成功了!
巷口路過的人群離她不遠,宋湄心内狂喜。
然而下一刻,面前出現一片陰影,那兩個離開的拍花子回來了。
宋湄再一次被丢入箱子。
這一次連眼睛都被黑布蒙上,宋湄眼中一片黑暗,對周圍的聲音更加敏銳。
她聽到箱子重重落下,鎖扣嗒地一聲,車輪碾過地面,喧嚣的人聲和集市。
恍惚中,宋湄甚至聽到了馮夢書的聲音。
-
阿稚又輸了一場,依照規矩灌了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