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四月,臨近清明,溫市連着下了一周雷雨。大雨滂沱直到清明過後才歇,霧氣氤氲,灰蒙的天久不見太陽。
陳頌清明三天忙得腳不沾地,今日調休一覺睡到傍晚五點才醒。
怡樂配置的單間宿舍二十平左右,空氣裡粘着梅雨季的潮濕,悶得陳頌身上出了一層薄汗。
将要換季,陳頌鼻炎又犯,時而瘙癢時而流鼻涕,擤鼻涕頻繁,鼻頭總是紅紅的,擦破點小皮。
高三那年落下的老毛病了,小問題。陳頌也不放心上,隻是略微擔憂緊跟在鼻炎後的發燒。鼻炎過後就是扁桃體發炎,發炎引起發燒。
陳頌倒不是害怕生病難受,怕耽誤工作。
陳頌翻身起床,打開窗簾通風,暮色垂落,川流不息的街道亮起霓虹燈,晚風徐徐透過衣間,吹散薄汗。
空氣中混着樹木花香和泥土的氣息,陳頌斂眸,長睫輕顫,睡意一晃,憶起那個久久難忘的初夏。
渾雨澆灌竹林雜木,他跪在陳升平的墳前,有人立在他身側為他撐傘。
許久沒想起了,這已經是快五年前的事了。
陳頌回身走到冰箱前,打開冰箱取出西紅柿和雞蛋。廚房設施簡陋,陳頌随意起鍋下了碗番茄雞蛋面。
邊吃邊查看手機訊息,忙過清明後,排班閑下來,這都是為過幾日外出培訓做準備。一覺醒來并未工作消息,正要關手機時最上欄彈出一條新聞,陳頌點進去看。
“本台消息報道,4月5日江省溫市安山縣,邵渭村發生大面積山體滑坡,房屋坍塌,造成全村5萬多人受到嚴重傷害。消防部一級預警,正在火速趕往支援,被困人數和死亡人數正在統計,關注本台消息,本台将為您持續為您更近最新消息......”
視頻裡坍塌的屋檐一片,崩塌的山威嚴肅立如蘇醒的猛獸,大地萬物之下,救援部隊的身影顯得如此渺小,躺在廢墟裡的人發出的呻吟猶如蚊蠅。擔架擡出一個鮮血淋漓的男孩,男孩斷裂的腿和手被打上馬賽克,觸目驚心。
陳頌的心跟着沉下去,不敢想象距離自己如此之近的地方竟然發生如此慘烈的地質災害。
陳頌不忍再看,關上手機,沉吟片刻鼻炎又犯,連着打兩個噴嚏,燒水吃了點感冒藥預防發燒,半小時後藥效起了,陳頌洗完澡睡意沉沉,又是一覺到天亮。
夜裡多夢,一醒來陳頌也忘了做的什麼夢,呼吸有些沉重,身上微涼。昨夜開的窗戶忘記關,夜裡晚風溜進屋内吹了他一宿。
陳頌随意洗漱後換上白大褂去上班,宿舍就在怡樂後邊,幾步路就到辦公室。陳頌拿着病例先去巡邏一圈,病人多數在休息,檢查沒什麼問題後陳頌放回病例,去食堂買早餐。
今早隻有兩個窗口開了,陳頌掃一眼沒什麼胃口,都是看起來很油膩的包子油條,陳頌就要了杯豆漿。
回辦公室的路上碰到了同事安許生。
安許生與他同期入怡樂,一個科室,一個導師帶,年前一起轉正。安許生是個話多的,時間久了和陳頌也熟絡起來。
安許生看到陳頌打了聲招呼,看到陳頌手裡的豆漿頓時黯然失色:“今天又沒能吃的啊?怎麼這麼命苦,餐廳的飯菜真是越來越爛了。要不是趕不及,就在外面帶了。”
“你等會我,我有點事跟你說。”安許生拍了陳頌肩膀,去窗口要了兩個肉包。
陳頌站在原地喝着豆漿,太甜,喝幾口膩得慌便停下了。安許生咬着包子走來,二人一道往外走。
“你知道安山那邊山體滑坡的事沒。”安許生邊走邊說,咬着包子說的話斷斷續續,“你昨天休息,院裡發緊急通知了,選十個人去支援。”
陳頌靜靜聽着,把豆漿扔進垃圾桶裡,按了電梯。
“名單下來了,都是我們這些剛轉正的,這不擺明了要我們去受苦。雖然說也是為了救人,但院裡專派我們去,非常不厚道。我都不知道林正真是怎麼想的,越來越不是個人了。咱們是私立醫院,上頭要的都是公立的人去。公立是強制安排的,市一院那要了百個人。林正真非要摻一腳,把我們這些剛轉正的拉下水,他倒是立了個仁慈大義的好頭銜。老醫不敢得罪,全蓋我們頭上。你知不知道那邊條件怎麼樣?”
“地方偏僻又邪門 ,這次坍塌說是前兩日雷給劈的,山一崩就淹了整個村。那個村剛好落在山腳,這麼大的村,那麼多人,沒個把月的回不來。又苦又累,那麼危險,保不定出個什麼事回都回不來。”
電梯“叮”的一聲開門,出來幾個護士,陳頌進電梯按了7樓,若有所思沒說話。
安許生頹廢地癱在電梯壁上,嘴裡油膩得也吃不下包子:“你也是命好,上周報上外出培訓的名單躲過一劫。我慘了,我女朋友為着這事昨天還跟我大吵一架。是我想去的麼?我也不想去啊。好命苦啊!”
電梯到了七樓,陳頌走出電梯,安許生跟上拉住陳頌的手臂,哀嚎道:“陳頌!我走了後你要記得想我啊!這一别不知何時才能見哇~嗚嗚嗚~”
陳頌無奈安撫:“我會的。”
“吵吵什麼,”二人拐角就撞見蔡英,蔡英戴着無框眼鏡,淩厲地掃了安許生一眼,“大清早的有沒有點當醫生的樣。都轉正這麼久了,還不知道規矩嗎?”
安許生立馬收起情緒,松開陳頌,站好垂頭正色道:“主任。主任早。”
蔡英依舊盯着他,還想發難,陳頌先開口道:“主任這麼早來是有什麼事麼。”
現在是早上七點半,他們這位雷厲風行卻總是晚到的主任出奇地來這麼早發難,也是吓了安許生一大跳。
安許生縮着脖子不敢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