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一生,所求總離不開三件事——名、利、權。
争名、逐利、奪權,在聲色犬馬中沉浮,希冀名垂青史,或者活出其他意義。
古往今來,多少人功虧一篑,多少人郁郁不得,含恨而終?
但若讓溫景恪來說,聲名、觀念、偏見能有多大差别,怎樣才能改變呢?
他可能會給出一個令人發笑又發恨的答案——“意外”。
魔教至今沒做出什麼名震天下的大惡事,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大本事,一點防患于未然的訊息,颠倒了溫景恪的人生。
固然一些江湖人士收集的魔教活動記事理應給予重視,但于個人來言,結果走到了溫景恪本人也難以預測的方向。
同盟會“正心明德”匾額之下,他突然變成正道了,再沒有人說他邪道,也沒有人為正陽山莊伸張正義了。
這日,同盟會大部分與大部分俠士在規劃下武林大會接下來章程與讨伐魔教事務,沒人叫林疏月來,也沒人讓林疏月走。
鳴鶴山會客廳堂。
富麗堂皇又不失典雅的棟梁下,林疏月正聽着雲氏某長老以“為她好”的名義循循善誘。如果她不知道前些日子有人拿溫景恪滅門正陽山莊之事做文章的話,她說不定會更加相信這位長老的話。
不過即便如此,林疏月唇邊依舊挂着禮數周到的淡笑。
雲松長相與雲棧類似,隻是更加蒼老幾分,他作為鳴鶴山二把手,平日總站在雲棧身後,聲名不顯,但大多數時候,他的态度就代表了雲棧的态度,代表了鳴鶴山的态度。
封均剛剛已經成為被“屏退的左右”,偌大廳堂,隻有林疏月和雲松兩個人。
“林小姐,老夫的建議你考慮得如何?你别覺得委屈,那子弟家世遠遠優于你,你年紀不小,林氏不知未來如何光景,你早做抉擇,此番也是高嫁,相信林老莊主和紀夫人泉下有知,也會欣慰的。雲氏感念你救了大公子,才破例為你低三下四聯系了那人家,你一入門就是做主母,必定不會委屈。”雲松說得口幹舌燥,又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林疏月這會很像個大家閨秀,垂首靜聽,不發一言。
勸導之言像是聽進去了,又像是根本沒經過耳朵。
即便雲松見多識廣,處理過不少這類事件,也難免不耐,語氣帶了幾分催促:“林小姐,不知你有何顧慮,何不說出來?老朽說不定能幫你想想辦法。即便你不相信老朽,也該相信雲氏,相信山主。同盟會延續百年,即便通天教主時代也沒有覆滅,你可以相信我們。”
通天教主,在高長生之前魔教的老教主,他統治時期,正道度過了最晦暗的幾十年。
林疏月如今二十有四,若是男子還有充足的機會做個“青年才俊”,再打拼到“不惑之年”,立業成家。但作為女子,她已經是個不好嫁的老姑娘。年紀是一方面,血海深仇和家世是另一方面。
楚若霆,楚氏嫡子,未來楚氏繼承人,更重要的是,和雲氏有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關系。
聽上去,這确實不是個壞主意,也不知雲松的怎麼說動楚氏的,願意讓嫡子娶一個與家族無益,甚至是麻煩的存在。
林疏月終于擡起了眼,看向雲松:“長老,聽見您的話,我好像看見了父親在世時的情狀,先父說話的語氣和您很像。”
她眼角微彎,似乎想起了已逝的父親,遠遠瞧着是情真意切。
雲松面上動容,本能轉頭避開林疏月“孺慕”的目光。
“隻是......”平靜的琥珀光裡倏然燃起一團火,她面上平靜卻如冰山下封存的熔爐,強抑着灼燒自己的靈魂,對雲松一字一頓道:“家仇未報,我别無所求,隻要溫景恪項上人頭!”
一字一語,落地無聲,飽含隐忍多年的刻骨而深沉的恨意!
“你......”不多的愧疚登時消散,雲松面上不好看了,頓時拍案而起。
關鍵問題無法調和,也沒什麼可以再談,結果自是不歡而散。
雖在雲氏,但是雲松長老先林疏月一步,沖出了門,大模大樣表演一個拂袖而去,連門口封均向他行禮都沒搭理。
封均擡起頭,眼神不多晴朗看了眼雲松匆匆背影,趕忙推門而入,趕到林疏月身邊:“莊主。”
林疏月倒不像雲松那麼生氣,對封均點了點頭,臉上還帶着不明顯的笑意:“我們走吧。”
封均守在她身側,小聲勸道:“您即便是不同意,那般激他做什麼?雲氏家大業大,不知道日後有多少手段等着我們呢。”
自此以後,别說讓雲氏報償之前答應的“恩情”,他們怕是連基本的和睦相處都做不到,不過他們也不是第一天不要臉,倒也不意外。
話說回來,先是顧赫殷,後是雲松,自家莊主得罪人的本事真是令人驚歎。
不是封均站着說話不腰疼,故意責怪林疏月,隻是平和的拒絕與激烈的拒絕,在林疏月的操作下,差距顯得尤其大。他們又不是不知道雲松為誰而來。
林疏月點頭同意,這會兒态度自然舒緩下來,心平氣和道:“我一時沖動了。”
封均歎息也是無用,隻能苦中作樂地想,至少自家莊主不會輕易被人欺騙,随意找個由頭推着走。
旁邊清正堂議事會散,不少俠客步履匆匆,不知道領了什麼任務。
裡間雲霄正和溫景恪解釋:“不是我們不叫林小姐,是堂叔有事和她商量。雖然我們知道她與林氏之事無關,但畢竟是一家人,堂叔也是想幫她想想辦法。”
至于“辦法”對誰有利,林疏月滿不滿意,就是另一碼事了。
溫景恪沒有先懷疑人的習慣,見雲霄态度謙和,略有愧疚颔首:“我絕無此意,這些時日承蒙雲氏照顧,隻是我虧欠林小姐在先,實難再因我之故累她受過。”
雲霄哂然,哪個自诩正人君子的不這樣說?看不順眼的腌臜事還不是手下不值錢的小鬼去做?
君子嘛,隻要悶聲吃肉,同時眼不見為淨念叨着遠疱于廚,自然有人恭恭敬敬幫他們架築高台,讓他們盡情地仁慈善良。
有人要做君子,自然得有人做更次一等的人給他們做襯托,順便搭好台子,這也是世家大族心照不宣的事實。
左右“陪襯”輪不到雲氏長公子、未來族長去做,他也是站在台上的人啊,隻是面前的大人,你是不是還沒有習慣呢?
雲霄表面鄭重點了點頭,一本正經保證:“這是自然。”
人流與林疏月相向而行,擦肩而過時,林疏月聽到一聲嗤笑。
“婊子!”
那聲音裡濃厚的惡意撕裂了人群喧嚷,準确地奔向林疏月身上。
林疏月僵着脖子扭過腦袋,剛找到聲源,那吊兒郎當的背影已經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