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夕陽打斜,眼見着一天要過去了,唐渡凝了眉,心中沒有任何方向。
此時,晦暗的禁所内,婁弦狼狽垂頭單腿半屈,其中一隻手搭在膝蓋之上,又黏又濕的頭發粘在臉上,暗紅的血迹已分不清新舊。
為了消耗她的體力,進了獸場之後再沒進過米水,她的右腿被利爪抓傷,深可見骨。
為了活下去,婁弦隻能咬牙用火把摁住止血。灼痛刺痛萬箭穿心,仿佛世間都不存在了,隻剩下麻木和耳鳴。
眼皮有些沉重,婁弦無神的眼睛盯着地面,渾身忽冷忽熱,隻想好好睡一覺。困意使大腦渾濁,婁弦血肉模糊的手費力從地上擡起。
她的手中攥着根磨尖的骨牙,是趁人不備從黑羊精嘴裡拔下來的,這是她下一場保命的武器。
不知過了多久,禁門再次被打開了。一道冷嘲熱諷的聲音響起:“你還真是命大,竟然還活着。”
刀疤臉睥睨着婁弦,語氣帶着狠毒:“不過好像也快死了。你下如此重的手,我們主事心中可記着呢。”
婁弦沒有說話,自顧閉目休息。
這目中無人之姿叫刀疤臉眼角微抽,随後憤而招手,婁弦像刀俎上任人宰割的魚肉拖了出去。
獸場四角的火柱已換成吊炬高高挂起,天頂中央的圓孔透着含糊不清的餘光投在婁弦臉上,婁弦忍不住擡手皺眉,将那抹光亮擋在掌心。
封鎖的獸門大開,婁弦倒在地上費力擡眸,模糊的獸影漸近。
那是約莫六尺有餘的野罴精,前肢粗壯有力,肩背上隆起的肌肉沖擊着衆人的視線。貪婪的涎水從齒縫流出,上面還挂着碎肉。
它後掌着地,前掌半懸,像人一樣朝婁弦走來。姿勢雖怪異,可速度卻算不上慢。
它的鼻子湊到婁弦身上嗅了又嗅,很快,新鮮的血液味刺激了野罴精,它黑洞般的眼睛一亮,立刻擡起熊掌朝婁弦拍去!
婁弦的瞳孔倒映出野罴精的動作,就在熊掌拍下時,婁弦一個翻身堪堪擦過。
她強撐着身子站起來,踉踉跄跄看着野罴精。
野罴精似有些意外,它原以為地上的是一攤死物,所以習慣性将人拍碎了吃,誰知她竟還活着。
到嘴的鴨子飛了,它哪能甘心!
野罴精怒而龇牙以示威脅,前掌落地迅速朝婁弦奔來。
婁弦咬牙拼命往前跑去,可一旦加大動作幅度,腿上還未愈合的傷口再次裂開。
血液順着腿部蜿蜒流下,浸潤了大片衣擺,在獸場留下一道刺目的紅。
婁弦不斷調整呼吸,可她的身子越來越虛空,腦袋更是像團漿糊,周遭的環境開始模糊,連看台的聲音也變得遙遠,她懷疑自己掉入了夢境,一個永遠都醒不來的夢。
背後錐心般的痛撕裂而來,婁弦覺着自己的身子都輕了,整個人如棉絮般飄于空中,而後腹部受擊,重重落了下來。
腦袋一陣眩暈,她含糊不清看着野罴精張嘴朝她咬來。
胳膊被刺穿,整個人再次被甩了出去。婁弦撞在獸場石牆,毫無還手之力滑落下來。
她嘗試讓自己站起來,可四肢不受控的顫抖,她發現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器官是自己能感知到。
野罴精見婁弦還殘喘着氣,又是一掌劈在婁弦肩上,似是聽見骨裂的聲音,婁弦隻覺自己的身子被生硬掰開了。
她像一攤爛泥倒在地上,喉間的腥甜再是抑制不住,終于吐出鮮血。
“好!打得好!千萬别手下留情!快将她吃了!”
“哼!不自量力的東西,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方!”
此時,晦暗激昂的鬥獸場聲浪一潮高過一潮。
妖群在看台拍手叫好,他們再次看到了妖城的絕對碾壓,在這一刻,前幾日的積郁徹底釋放。
婁弦倒在地上,小腿的皮肉已經掀起一塊,露出猙獰的血肉。
右手無力搭在一旁,已經完全使不上勁了。
她帶血的指尖微動,一雙毫無生氣的眼盯着地面,似在等待生命漸漸流逝。
這野罴精是鐵了心要将婁弦弄死後再進食。
看台嘲諷聲不止,婁弦的手卻在慢慢攥緊。
她豈會,如此輕易被打趴下……從來都隻有别人向她求饒的份,她何時求過别人……
她絕不認命!即便是死,她也不會叫人好過!
原本毫無生氣的眼,此刻戾氣瘋長。
她挪身爬到牆沿,左手奮力攀住石牆,用力到指尖發白,一寸又一寸支撐自己站起來。
她的腿已經感受不到知覺,可那雙眼卻是血性。
腿傷了如何,胳膊斷了又如何,這就叫她認命了?
不能夠!
“你......過來......”婁弦有氣無力的開口,背靠石牆,沾滿血漬的手緩緩擡起,朝野罴精勾勾手。
衆妖皆怒。
“真是死到臨頭還嘴硬!怕是那幾下打的還不夠狠!”
“哼,無用的鬥争罷了,我看這回她是死定了。”
野罴精被婁弦的姿勢惹怒,它仰天怒吼一聲,四肢發出震耳聲響,朝婁弦嘶吼而來。
婁弦拖着殘破的身子離開石牆,野罴精速度極快,一掌拍在婁弦腰部,婁弦悶哼一聲,懸至半空——
左手掏出一根食指長短的骨牙,在落地之時,婁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紮進野罴精的右眼,完全沒入!
野罴精防不勝防,銳痛使它胡亂朝婁弦拍去。
胸前受力,鎖骨斷裂,婁弦再次噴出一口鮮血,重創倒地。
她再沒力氣站起。
空中似有什麼東西飄落下來,那是婁弦被拍至空中後從衣襟處掉下來的,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最後慢慢落在在婁弦眼前……
上面寥寥幾筆,既不像困咒也不像殺咒。
“這是召符。”
“有危險你就喊唐道長名字,他會來救你。”
那抹靜谧如畫卷的身影再次出現在眼前。
婁弦神色迷離,伸手去夠那張符紙,那張被她遺忘,現在卻是她唯一希望的符紙。
“唐渡……”
她的聲音很輕,輕到不确定自己喊沒喊出來。
有一瞬間她甚至懷疑唐渡會不會來,可是她别無選擇,隻能相信,至少,婁弦現在還不想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