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樹遮陰,蟬鳴枝頭,行雲缭繞翠谷。
小童捧着藥盒穿過竹間小徑,朝西面客卧走去。
拂琵從飼藥司回來,還未進門,就聽見屋内傳來挑弄的聲音。
“唐道長,摸夠了嗎?”
唐渡面色一黑,僵硬着身子想把手抽回來。
婁弦反将身子一壓,唐渡的手被壓在腰下,整個身子朝前一傾,正對上婁弦故意的眼睛。
他本想先将婁弦帶去浴池,誰知剛攬上婁弦的腰肢,她忽然睜眼了。
這說不清道不明的距離,反倒叫人誤會。
“阿弦……”拂琵加快腳步歡喜進屋,誰曾想看到的是這副場景。
後半句話卡在喉嚨,硬是沒有說出來。
唐渡的手被婁弦壓着,半天抽不出手。
他俯身,沉着臉命道:“擡腰。”
“哦。”婁弦爽快應下,輕輕松了後腰。
掌心的觸感稍有一松,唐渡毫不猶豫将手抽出。
他看了眼在門外躊躇的婁弦,帶着莫名的愠意道:"看樣子今後都不用湯浴了。"
說完自顧朝外走去。
拂琵看着唐渡泛紅的耳頸,心中道怪:這是生了多大的氣,都上臉了。
遂将這一困惑丢置腦後,滿心歡喜朝婁弦走去。
“阿弦,你終于醒了,身上感覺如何?可還覺得疼?”
昏睡這幾日,婁弦隻覺自己身處混沌,周圍是無盡山丘沙海,景色轉瞬四季變換,有時又化為漆黑陷入靜谧。
偶有幾日夢到娘親,也都是些不願回首的痛苦。
她在這裡走了好幾天,始終找不到出口,仿佛全世界都隻剩下她一人,直到今天,她才看見這混沌處的光亮。
順着光亮,便是出口。
婁弦松了松筋骨才從床榻下來。
躺了這麼些天,渾身又酸又脹。
她走到屋外,夏風清涼,谷中樹蔭婆娑,将烈日隔絕在外,空中夾雜的草木香叫婁弦神清氣爽。
“這是阿含谷?”婁弦問。
“是的。”拂琵道,“我們一路從湘城過來,唐道長出了不少力,這千層階還是他背着上來的呢。”
拂琵無心的一句話卻叫婁弦眉眼一動。
早聞阿含谷規矩甚多。
要想請柳式通看病,得越過谷中千層階,千層階入峰林,旁人站在山腳下就望而生怯了,這臭道士真将自己背上來了?
為何?為何要做如此費勁之事?
婁弦轉頭,拂琵正一臉關切的望着她。
她突然問:“除了唐渡,你也登了這千層階?”
婁弦的語氣不是陳述,而是不可相信的詢問。
世上從未有替她付出之人,她也不信世上有這樣的人存在。
她看着眼前純粹真摯的眼睛,清楚聽見拂琵道:“求人醫病,要的是一顆誠心,不過是千層階罷了,隻要你能醒來,一切都值得。”
值得,何為值得?
心之所向,情有所歸,付而應心,百折無悔。
婁弦對拂琵來說,便是那個值得之人,可以為其付出而無悔之人。
谷中掀來一陣涼風,四目相視,如棠棣連枝,共暖半生。
某處冰雪似有些化了,露出常青樹盎然一角,不再淩厲寒霜,倒有些生機勃勃。
婁弦忽然笑了一下,擡手撩開拂琵肩上的細發,順手搭在上邊。
“多謝。”
拂琵怔愣一下,直到肩上的手抽離。
她忽而低頭,看着被風微微吹動的裙擺,像是想到了什麼,聲音帶着些許動容:“是我多謝你。”
闇狴城的小妖最沒有生權,隻能任人欺淩。
她受夠了這樣的日子,可又别無他法。
燭祁根本不管她們這些小妖的死活,她泡在苦水裡,身不由己,如籠中之鳥困在其中。
她沒有逃跑的機會,若那日婁弦沒有出手相救,恐怕她已成為一抔黃土,死的微若塵芥,無人知曉,是婁弦将她從泥濘中拉了出來。
是她該多謝的。
姑娘間的心思總是細膩,婁弦聽懂了拂琵的話外之意,她沒有點破,隻轉了話說:“餓了,去找些吃着。”
說着,嘴角挂了笑,擡腿朝外走去。
……
婁弦醒來的消息還未傳到柳式通處,眼下他還有另一個難題沒有解決,或者說,這個難題他已經想解決很久了。
“怎麼樣?他用了我新調的藥制可有好些?”柳式通迫不及待問從外頭進來的小童。
小童搖搖頭:“那公子說和往常的藥沒什麼區别。”
柳式通撓了撓頭,将小童手中的藥碗接過,放到鼻尖下聞了聞,喃喃自語道:“不應該啊,我都換了新方子了,怎麼還不見好轉。”
他百思不得其解,将藥碗丢至一旁,轉身準備進屋研制新方子。
唐渡從飼藥司外走了進來。
柳式通一見着唐渡便問:“那女娃娃醒了嗎?”
眼瞧着過去三日了,也該醒來了。
“正要與谷主說此事。”
唐渡一開口,原坐在樹下乘涼的陳禦裴一把拿掉放在臉上的蒲扇,滿是驚喜坐起來:“唐道長!”
方才他追問拂琵的姓名院落,柳式通嫌他煩不願搭理他,陳禦裴索性賴在飼藥司不走了。
正乘涼吹風呢,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起身一看,這不是多年前将姐姐從魇妖手中救回來的大恩人嘛!
少年興沖沖朝唐渡走來,高揚的發尾左右晃動,盡顯蓬勃朝氣。
“你怎麼在這兒啊?”
唐渡訝異道:“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