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破曉,古寺晨鐘撞來,沉穩低鳴。
街上商鋪開張,冒着熱氣的面條熱騰騰出鍋,撒上蔥花淋上熱油,香氣瞬間飄散開來。
吆喝聲傳來,有娘子走到簪花前相看,商販挑擔走過,車馬來往,人間一片光景。
刹冥台内,披着黑色鬥篷的少年摘下面具,露出深邃精緻的五官,随後擡手掀開鬥篷帽子,一頭漂亮的銀發滑落下來。
“尊主。”他微微垂眸,不去看殿台上高立之人。
隗聖殿幽深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人跑了?”
“被人救下了。”少年如實道。
隗聖殿哀怨的歎了口氣,語氣頗有些失望:“銀卿啊銀卿,你是我最器重之人,你不能再叫我失望了。”
少年嘴唇緊抿,依舊低頭看着地面,良久,他慢慢啟唇:“我娘,她怎麼樣了。”
隗聖殿走下殿台,站到銀卿面前,一手搭在他肩上,意味深長道:“當初你遭族人嫌棄,你和你娘險些命喪狐谷,是我救了你,你可還記得你的承諾?”
“記得。”銀卿加重音道,“助您早日獲得魄天熾火,成就大業。”
隗聖殿滿意的笑了:“你記得就好。”
銀卿擡頭,對上隗聖殿希冀的眼神,不知怎的又想起在慈女村遇見的女子。
那模樣,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尊主。”銀卿嚅唇,“我想見見我娘。”
隗聖殿的笑容滞在臉上,随後又擺出一副大度的模樣:“去吧,她是你娘親,日後想見她,不必同我說。”
少年臉上這才露出笑容,他抱拳道謝:“多謝尊主。”
随後小跑着出了宮門。
看着少年離去的背影,隗聖殿慢慢斂了表情,慢步走到殿中央的案台前。
案台上放着一幅畫,是一個手握長戟的紅衣女子,神情肆意姿态張揚,那不可一世的模樣叫隗聖殿目光一沉。
婁弦啊婁弦,我能助你,自然也能阻你。
銀卿跑出長弦宮,一路小跑到沉香閣。
“娘!”
聽到銀卿高喊的聲音,呂文音急匆匆從沉香閣走出來。
母子相見,呂文音熱淚盈眶,她不斷摸着銀卿的臉頰,一遍又一遍看着。
“我兒瘦了,也高了,刹冥台的人可有欺負你?”呂文音滿臉擔憂的看着兒子,抓着他的手緊緊不放。
銀卿笑着将母親牽進屋,笑着說:“娘放心,這裡不是狐谷,尊主器重我,刹冥台的人自然也不會怠慢我。”
呂文音察遍了銀卿全身,這才放心下來。
呂文音是狐族,銀卿父親是人族,因着半人半妖的身份,銀卿自小不被狐族待見。不僅不承認銀卿的身份,還處處孤立他,給他使絆子,罵他是狐族的恥辱、野種,該早早死在外頭。
每每從外頭回來,都能看見銀卿滿身的傷痕。
為了母親不受傷害,面對其餘狐妖的謾罵毒打,銀卿都将苦難咽進肚子,可呂文音都看在眼裡。
來刹冥台兩年有餘,還時時提心吊膽怕銀卿受欺負。
“尊主對我們好,我們得記着他的恩情,若不是尊主,我們恐怕早死在狐谷了。”呂文音歎了口氣。
那次狐谷死了一隻狐妖,不知是意外還是被人殺害,谷中所有人一口咬定是銀卿幹的,隻因他們先前起了沖突。
呂文音矢口否認,一遍又一遍解釋,可無人信他們。
有狐妖揚言一命抵一命,狐族豈能任由一隻半妖胡作非為。
這一建議得到了所有狐妖的認可。
銀卿被狐妖圍在中央,呂文音護子心切,将銀卿抱在懷裡,就在二人被打死時,是隗聖殿出手救了他們。
所以這些年呂文音一直告訴銀卿,尊主是我們的大恩人,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報答尊主。
銀卿自然也這麼認為,所以他對隗聖殿忠心耿耿,一心助他完成大業。
“不說這個了,今日尊主告訴我,以後我若是想來看你,不必經他同意随時都能來。”銀卿的聲音帶着高興。
呂文音自然也高興:“是嘛,那真是太好了,他時刻為我們母子考慮,以後你可得更盡心了……”
……
天氣漸漸轉涼,前幾日又下了幾場大雨,阿含谷的池水又漲了半截。
拂琵抱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從外面進來,松下一口氣将東西放在桌上。
婁弦看着桌上那堆不知名的東西好奇:“又是陳禦裴送給你的?”
拂琵擦了擦額前的汗水,興緻勃勃道:“這些都是我去街上買的,不知路上會用到什麼,就先備着了。”
前幾日她得知婁弦要離開阿含谷了,她們二人用的吃的,多少都得準備些。
見婁弦不說話,拂琵點了點桌上的東西,疑惑道:“是還缺了些什麼嗎?”
婁弦看着拂琵明亮的眼睛,忽有種說不上的感覺。
她自顧坐下,摩挲着桌上的茶杯道:“是我一個人走。”
空氣好似一瞬間安靜下來。
拂琵搭在包裹上的手漸漸松落,眼簾輕垂,方才的興緻頃刻間煙消雲散。
她慢慢啟唇,聲音帶着自嘲:“是怕我拖累你嗎?”
婁弦握着茶盞的手微微一緊,随後又松懈下來。
她不敢看拂琵的眼睛,隻盯着茶盞中的倒影:“是怕我拖累你。”
尋找魂珠的路必定充滿艱辛,還有隗聖殿和魄天熾火,拂琵跟着她,不劃算。
一隻柔軟的手忽然撫上婁弦手背。
拂琵看着她,嘴角挂了笑:“你不會拖累我,我也不會拖累你。”
“我們是彼此的朋友,怎麼會是負擔呢。”
沒有人在意過拂琵的性命,在所有人看戲的目光中,婁弦出現了,用一把長弓救下了她,将她帶出闇狴城,過上了普通平靜的生活。
沒有人在意過婁弦的性命,在所有人要她死時,拂琵出現了,用一顆真心溫暖了她,将她帶出囹圄,過上了有朋友有煙火的日子。
她們不是彼此的負擔,是彼此的摯友。
婁弦忽然笑了。
她輕咳一聲,佯裝嚴肅點着拂琵買的包裹:“我看看還缺些什麼,回頭需要的我們一塊兒去買。”
拂琵“噗嗤”笑出聲,任由婁弦翻看着:“過幾日天氣轉涼了,我們得備些厚點的襖子……”
……
臨走前,拂琵最後一次來飼藥司幫柳式通檢藥。
婁弦坐在一邊看着。
她手中剝着一隻蜜桔,将剝好的果肉放進嘴裡,汁水迸濺,酸甜可口。
見婁弦吃的津津有味,陳禦裴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正要伸手去拿,一隻手狠狠打在他手背。
婁弦斜眼看他,警告道:“做什麼?我買的。”
看着被拍紅的手背,陳禦裴悻悻收回手,仍舊有些不甘心回嘴:“我付的錢……”
“那又怎樣?”婁弦重新拿起一隻橘子,當着陳禦裴的面塞進嘴裡。
好惡毒的女人!
婁弦力氣大,又會術法,陳禦裴打不過她,隻能忿忿看她将餘下的橘子吃光。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