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過水杯，道聲謝，然後起身說：“我去個廁所。”

一群人目送他離開。

不一會，波切蒂諾打開門進來，沒在熟悉的位置看到人，問助教：“羅伯特呢？”

坐他身邊的凱恩回：“去廁所了，估計是想靜一下吧。”

“也是，下半場還有比賽，注意時間，及時叫他回來吧。”

一個人坐在隔間的馬桶上，科科瓦奇把玩着手裡的水瓶，回想起剛才的點球。

這個點球太像他今年在U19歐青賽的那個了。

連方向弧度速度都一模一樣，就是這粒進球，基利安·姆巴佩就是這麼把克羅地亞U19淘汰的，他承認他還是過不了這道坎。

克拉克先生也是這麼安慰他的“你做的很好了”。

可是場邊球迷痛苦的眼神、隊友的哀嚎、媒體的标題，讓他實在忘不掉那些時刻。

他自己都會安慰孫，說不要怪以前的自己。他怎麼就做不到。他就是讓大家失望了。

他還會想到，憑什麼敢憎恨生活，他以前有很多機會讓它變得更好，是他親手一次又一次搞砸了。

這明明是自找的。

科科瓦奇沒忍住掐住自己的手腕，直到出現上面一道道痕迹，他大腦才漸漸清醒。

他想哭，又哭不出來，這樣的時刻經過太多次，以前會哭，哭完發現不能改變任何事實，他就不再浪費多餘的眼淚，今天在場上，面對衆多隊友關切的話語，他才沒忍住。

但他的心逐漸變得幹涸，他學會把所有的心事都埋在幹涸皴裂的土地下，情緒隻進不出。

長此以往，他會變成一個瘋子。

他想。

這時，門被敲了敲：“羅伯特、羅伯特，你在裡面嗎？”

“時間快到了。”

“···我來了。”

他收好情緒，應了聲，看着瓶子上小狗的貼紙，突然想，幸好他還有不管出現什麼事都會陪伴在他身邊的小狗。

幸好小狗不會看球賽、幸好小狗不會對他失望。

他起身，往外走去。

下半場一開始，熱刺的人就發現中場休息時還在哭鼻子的小孩完全變了個人。

他冷着臉壓着眉，連卷毛看起來都舒展了許多，整個人看起來壓迫感十足，隻有略紅的眼尾展示出他上半場崩潰過的痕迹。

半場數據顯示利物浦有12次射門，7次射正，而熱刺隻有2次。

如今進球數又被利物浦領先，熱刺下半場需要更多發揮才能追回。

【爆破邊路。】

手套下手腕密密麻麻的紅痕顯示出他企圖冷靜的痕迹。

科科瓦奇現在确實很冷靜，他明白克洛普治下的紅軍強調縱向穿透力，三前鋒和邊後衛壓上形成多點進攻，邊路就是他們的弱點。他要扭轉比賽，他要救他自己。

熱刺現在很需要孫興慜和一直被停賽的登貝萊，不然很難應付克洛普的利物浦。

明明在上半場之前科科瓦奇還對自己的實力有些信心，現在就那麼一點點的信心也在點球裡被消耗了。

真是個噩夢啊，點球。

他想。

波切蒂諾知道球隊現在需要什麼，第52分鐘，眼見球隊前場還是一直沒有好的機會，他不再猶豫，申請換人。

20号德勒·阿裡換下，7号孫興慜換上。

中場休息時，波切蒂諾問過孫興慜的意見，他說自己随時可以。

既然如此波切蒂諾也不再有顧慮。

孫興慜的換上确實是一個奇招，他與沃克針對利物浦左路爆破，孫興慜内切吸引利物浦7号米爾納，沃克則是見機後插上傳中，兩人的配合直接把利物浦的左邊路成為無人之境。

而中場埃裡克森回撤，幫助戴爾一直盯防馬内，利物浦右路進攻繼而癱瘓。

短短五分鐘後，場上局面又變了。

克洛普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時，熱刺的反擊開始了。

利物浦隻剩高位逼搶一條路。

第60分鐘，阿爾德韋爾雷德把球截下，回傳過科科瓦奇，科科瓦奇接收他的意思，把球放在禁區草地上，利物浦14号亨德森企圖截走，科科瓦奇比他的動作更快，他助跑兩步，一腳重重踢在皮球上。

用力時他大腿肌肉盡顯，在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度。他咬着牙，像是要把所有的眼淚和憤怒都宣洩在這一腳上。

皮球如重炮般迅速飛過半場，科科瓦奇的力量對利物浦球迷是很新鮮的，但克洛普和利物浦球員知道這有多恐怖。

他們回追，也隻能看着皮球迅速找到不知何時來到利物浦半場的凱恩，凱恩帶着球跑得飛快。

利物浦後衛并沒有完全被限制，但凱恩也意識到他會被盯防針對，在防守球員鏟球之前，他把球回做給身後的孫興慜，孫興慜笑納隊長的歸隊禮物，擡腳打門，皮球直挂利物浦球門近角。

馬丁·泰勒激動地拉長聲調：“Goal！！！—————”

“完美的戰術！！完美的配合！！托特納姆熱刺！！！”

在利物浦球門兩側的熱刺死忠球迷看台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為球隊的精彩進球送上掌聲。

科科瓦奇這一腳助攻也算彌補了上半場的點球失誤，但這件事在他自己心裡過不去。

他倚在球門立柱，為隊友的進球鼓了下掌，臉上表情卻淡淡的，有種靈魂深處透出來的疲憊和無力。他的身體還能強撐，情緒已經被放空。

這不像他，或者說這才是他。

盧卡·莫德裡奇看着屏幕裡的人，心想。

他看得出來剛才那粒失敗的點球讓他很累了，他不再意氣風發，不再認可自己的所有。

生活好不容易有了一點起色後又給他迎頭一擊。

他會在廁所鼻涕眼淚一起流吧，因為他曾經也是這麼過來的。

莫德裡奇雙手抱臂，面無表情地看了會後把電視關了，拿好衣服出門。原本就不是為了觀察戰術看的。

場上比分扳平，距離比賽結束還有半小時，還有很多可能。

黑夜将至，場館調整了聚光燈的亮度。

科科瓦奇站在球門前雙手叉腰，擡頭仰視恩菲爾德的天空。

托特納姆熱刺的主場白鹿巷球場（White Hart Lane）從1899年啟用至今，經過多次翻新，保留了傳統的基礎上極具現代化。

歐洲足球俱樂部基本都是這樣，經過上百年的發展，現在或輝煌或浮沉，但都有自己的傳統和曆史。

科科瓦奇卻在這時不合時宜的想到，1899年第一個站上這塊草皮的球員和此後百年裡為熱刺效力過的球員們，他們當時看着這方天空，心裡會有什麼想法，他們開心，還是痛苦，或者是迷茫，不知所措。

盧卡·莫德裡奇。

這個名字突然出現在他腦海裡。

傳球集錦裡，那個年輕的中場球員，瘦小但是極具靈性，科科瓦奇在薩格勒布迪納摩青訓時，他已經在熱刺賽場拼殺，成為核心球員，後來他離開倫敦，去了馬德裡，如今在馬德裡名滿天下。

他們人生前半段的軌迹幾乎一樣。

盧卡·莫德裡奇，你也會痛苦，你也會迷茫，你也會看着這片天空不知所措嗎。

科科瓦奇腦子裡突然不受控地跳出這些話。

他沒有答案。

他隻覺得30歲真好，他不喜歡年紀輕輕的20歲，懵懂，笨拙，一事無成，連一點小情緒都會被放大，所有的決定，對或錯不知道，都要在這個時候作出抉擇。

但是他不要在孤獨失敗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