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雷聲徹底消失不見,教室也恢複了剛剛上課時的平靜。
柳宸恍惚中覺得,剛才的這一切其實都沒有發生過。但是,她快要跳到嗓子眼兒的心髒告訴她,一切都是真實存在過的。
她低頭看着之前解了一半的數學題,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自己到底為什麼這麼生氣?
叮鈴鈴,下課鈴聲不合時宜地打響了。
上課時被吓哭的女生踩着鈴聲從後門跑出了教室。但是柳宸沒有注意到她,因為林老師幾乎在同時從前門進了教室。
這是今天的最後一節課了,柳宸以為班主任過來是要說什麼事,連忙收拾好自己攤在講台上的東西,在林老師走上講台之前快步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林老師其實沒什麼事,隻是照例來看一眼,直接就說大家該放學放學。
不過,他确實是看到了一個人急急忙忙跑出教室。
于是,他去問了問王芮:“剛剛這節課沒出什麼事兒吧?”
王芮猶豫了一下回答:“沒什麼事兒,都挺好的。”
“真的嗎?那周蕾怎麼一下課就突然跑出去了?”林老師接着問。
王芮似乎有些吃驚:“我也不太知道,可能有急事吧。”
這邊回到座位的柳宸心情複雜極了,她整理着今天還沒完成的作業,三兩下收拾好書包,逃也似的奔出了教室。
我為什麼會有很恐慌的感覺?
從各種意義上來看,我今天做的都是一件正确的事不是嗎?明明我是打抱不平的那個人,明明我站在完全正義的一方,為什麼現在去回想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好像犯了大錯?
難道我是“不正常”的嗎?
柳宸的臉下意識地皺成了一團,她騎着自行車飛奔在回家的路上。
為什麼我覺得很丢臉,甚至很羞愧?
難道是因為我多管閑事了嗎?我不是老師,我隻是和他們一樣的同齡人,我是不是不該摻和進來這件事?
可是當時的我完全沒有經過任何的思考,那些話就那麼自然而然地說出了口,那些憤怒就那麼自然而然地産生了。
為什麼我沒有管住自己的情緒呢?我不該憤怒的啊,整個班裡所有的人都沒有說一句話,為什麼我要去當這個“正義使者”呢?
柳宸騎行在路上,迎着冬日的寒風,她卻絲毫不覺得這寒風有多大的威力。
因為她的腦海裡正播放着剛剛自習課上發生的一切。
雷聲,抽泣聲,嘲笑聲。
她自己說出口的話:“你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嘲笑她嗎?”
氣急時快要跳出的心髒。
一遍又一遍,像是某種睜着眼睛就能經曆的夢魇。
這是柳宸第一次有這樣的感受。
所以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我為什麼氣憤異常?為什麼放出了内心的憤怒?放出了之後,又為什麼會有一種這是我做錯了的感覺呢?
為什麼?
明明我做的是對的事啊。
柳宸騎着自行車進了大院。
她拿着中午李梅給的幾塊錢在路邊買了點吃的就回到了家。
望着空蕩蕩的客廳,她愣了一下,旋即恢複如常,走回了自己的小房間。
再有人打開柳宸家房門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小小的房間裡,她坐在書桌前,支着個小台燈。書桌上一邊是數學練習冊,一邊是随便找來當作演草紙的本子。
聽到了有人進門的聲音,她也沒有離開椅子,仍然埋頭寫着最後的一點點數學作業。
父親穿過客廳,在路過柳宸房間時看到了書桌前專注地寫着什麼的柳宸。
他走了進去,看了看柳宸手裡正在用的本子,露出一副怪異的表情。
柳宸也注意到了父親,她擡起頭,有些疑惑。
平常父親回家都是直接就回主卧了,怎麼今天想到來看她了。
“寫作業呢?”父親随口一問。
“嗯。”柳宸呆呆地回答,心裡卻有些高興。
難道父親終于想到要來表揚我一下嗎?我成績這麼好,還能每天自覺完成作業,我多省心啊。
“拿着這麼貴的本兒當演草紙用?”父親的話風卻急轉直下,“我們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家庭,我可沒有那麼多錢給你用啊。”
他說完之後,下意識地瞪了柳宸一眼,一個轉身就離開了這裡。
砰地一聲,他進了主卧後狠狠地摔上了房門。
柳宸渾身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也許是因為聽見一聲巨響之後的本能反應,也許是剛剛父親離開時說的那句話。
她看了看自己用作演草紙的本子,但是怎麼想也想不出這個本子的價格。
這個本子很貴嗎?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膠套本,是柳宸的語文摘抄本。因為寫錯了一些東西,這一頁不得不撕掉。為了不浪費,她選擇利用這一頁的空白部分做一些演算。
當然,她暫時還沒有撕下來這一頁。
作為一張演草紙來說,這樣算是奢侈嗎?就算這真的稱得上是奢侈,父親用這種語氣說話真的是對的嗎?
主卧突然傳出了聲量不小的電視機噪音,柳宸疑惑地朝噪音的方向瞥了一眼,默默起身關上了自己房間的門。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呆愣愣地盯着書桌上的小台燈,眼睛瞬間失焦,還變得灰蒙蒙的。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有拿起筆,就這樣坐着,想着什麼。
又何必要去問為什麼呢?
那個答案真的重要嗎?
我又真的能夠承受那個答案的重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