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說,林覆水看到這些來信的瞬間還以為是信息詐騙。
聽說舊時代非常盛行一些低劣的騙局,騙子拎着一盒雞蛋一袋大米作為誘餌就能讓人乖乖地送上自己的身份信息,AI技術剛開始流行的時候還會模拟人聲去騙周圍親朋好友的錢……林覆水定定站在原地,看着屏幕中重重疊疊堆積起來的數千封待拆郵件,來信署名全都是那個該死的F637C11000。
等等!林覆水心中電光石火般閃過相片背後的那串數字。她近乎慌亂地再度舉起手中的這張相片,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比對,分毫不差。命運在這一瞬籠罩住了她,她心中冥冥升起一種預感,輕飄飄的紙在此刻重如千鈞。
林縱的言語還回響在耳畔。女校,生日,林縱的死,第一次對她洞開的房間……要聽話嗎?要聽從林縱最後一次下達給自己的命令嗎?林覆水感到自己透不過氣,可她的手卻動了。她想起被丢棄在垃圾桶的小熊蛋糕殘羹,想起冰冷蒼白的養母,下意識伸手向這隻老式電腦的電源——
但下一瞬,林覆水怔愣在原地。
這隻需要連上電源才能夠開機的電腦根本沒有插上電源線。
她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冷戰,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恐懼。此時此刻,電腦中幽靈般的發信人似乎隔着屏幕看穿了房間内少年的心事,署名F637C11000的來信者頓了頓,最新彈出的巨大彈窗上寫着一行字:
F637C11000:林縱一定沒有對你提起過她的來處,但你有知曉真相的權利。林覆水,我們後會有期。
随着這行字落下,這台陳舊如古董的電腦徹底耗盡了它的使用壽命。機箱發出一聲沉悶的燒毀聲,屏幕也跟着熄滅了,林覆水鼻腔内鑽進一股難聞的燒焦氣味,從鼻腔灼燒到喉嚨,她控制不住地開始猛烈咳嗽。
秘書在一樓等得焦慮,聽到樓上的聲音,她不假思索地沖了上來。她的腰後常年藏着一把便于攜帶的消音手槍,來到房門前時,跟随林縱數年的秘書已經将這把小巧的手槍握在了手裡。她本以為是林覆水在二樓遇到了襲擊,或是因為喪母的悲傷讓這個年輕的女孩想不開了。可當她推開房門時,卻發現林覆水隻是怔怔站在這間空房間裡,背對着她,身形憔悴,像是驟然蒼老了十歲。
可當她轉過身時,那張與林縱完全不相像的柔和臉龐竟然攀上幾分淩厲,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秘書說不出自己此時此刻的感受,她隻是覺得,在林縱死後,林覆水才開始真正地與林縱相似了。
察覺到秘書關切的目光,林覆水勉強對她笑了笑:“我沒事。”
她轉身離開了這間房間,輕輕帶上了門。林覆水如常地走進林縱的卧房,這間卧房裡除卻幾件主人常穿的衣服,也沒有多少關于她的私人物品。林覆水一一取下那幾件衣服,在床上仔細疊好遞給秘書,就在林覆水重新回頭的那瞬間,卻在微微有些淩亂的枕頭之間發現了一枚閃着微光的徽章。
這枚徽章沉甸甸的,做成了非常精巧的山茶花形狀。外面的紅色花瓣是合金材質,裡面的花蕊鍍了一層黃金色。
林覆水從未見過林縱佩戴過這枚徽章,不過她沒有多想,隻是将這枚山茶花徽章作為林縱的遺物之一收了起來,預備跟着林縱的骨灰一起下葬。
林縱死得突然,葬禮也舉行得倉促。在排除死因并非他殺之後,她的葬禮便在這個星期日舉行。
林覆水為養母選定的墓園坐落在中心城區為數不多的僻靜角落,同時也是價格最貴的墓園。如今土地稀缺,寸土寸金,能夠在這處墓園下葬的人生前都貴不可言。
葬禮那日,林縱唯一的養女林覆水身着一套黑色西裝,胸前别着白玫瑰,手捧着那隻小小的骨灰盒。她站在隊列最前,親手将盒子放入掘好的墓土之中。
葬禮現場來吊唁的人很多,除卻名流記者,林縱生意場上來往的人,還有與恒泫藥業有合作的政府方來者。她們都在林縱墓前獻了花,或假意或真心,樹好的石碑前印着林縱的名字,如今她的名姓也被花淹沒,正如同從今天開始,時間會抹去她存在過的一切痕迹那樣。
林覆水靜靜看着排隊獻花的人群,葬禮已經進行到一半,現場卻悄無聲息地闖入了三個她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
她們姗姗來遲,加入了為林縱獻花的隊伍。
這三個人的組合很奇怪,是老人,青年,和一位坐着輪椅的中年女人。
老人兩鬓的頭發幾乎已經白盡了,銀發中摻雜着絲絲縷縷的黑發,這頭混着黑色的銀發反倒像是做了一頭時尚的挑染。雖然年紀上來了,但她全然不需要旁人的攙扶,穿着一身筆挺的灰色西裝,微微卷曲的銀發在腦後紮成短短的一小簇。林覆水從她深邃的五官和翠綠色的眼睛中猜測她或許有古歐洲血統,她全然不似尋常老人般佝偻憔悴,身姿高大挺拔,像是從前做過雇傭軍。
而坐在輪椅上的女人臉色蒼白得接近透明,年歲看着與林縱相仿的樣子,雙腿有殘疾。當下義肢已經非常流行,她卻沒有用義肢,林覆水無法猜想她西裝褲下的殘疾程度。如同來參加葬禮的所有人一樣,她手中也抱着一束花,是一束純白色的山茶。這位來者似乎是從前認識林縱,此時神情哀恸,眼眶隐隐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