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淚水的刺激下,林覆水勉強睜開眼睛。
她身旁仿若變成了無人之境,周遭的新生們全都消失了,連坐在輪椅上的宮周易也不知去向。她的上空不再是課室的頂燈,而是變成了一面倒懸的鏡子。
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了自己的鏡中倒影,鏡中的自己卻沒有林覆水所想象的那樣狼狽不堪。很多恐懼來源于人類的想象,想象會讓恐懼加劇,當看清楚一切,林覆水反而冷靜了下來。她嘗試着站起身,抖去身上那些殘破的水母碎片,一路前行,來到光源彙集的最中心處——
然後按下按鍵。
她聽見巨大的碎裂聲,仿佛有人當着她的面打破了數面全方位包裹住她的鏡子。
可當林覆水渾渾噩噩地爬起身時,身邊壓根沒有什麼鏡子,更别提碎片。她們所有人置身昏暗的課室裡,光生水母們賴以生存的光源熄滅了,而林覆水半跪在宮周易的輪椅前,單手抓着熄滅的光源按鍵。
她用力太大,指甲的縫隙都迸裂出血。然而林覆水卻仿佛渾然不知疼痛,臉上隻有劫後餘生的恍惚。宮周易蹙眉看着她,更确切地說,是看着林覆水身上那些仿佛被利器割裂的水母殘軀。剛剛她親眼看見,就在水母們包裹住林覆水的那瞬間,它們便仿佛被卷進了榨汁機裡,在不出一個眨眼的時間裡被削成了碎片。
可被水母們包裹住的林覆水分明沒有任何動作和反應,宮周易親眼看着她中了這種類神生物觸須内的毒,和課室内淪陷的新生們一樣,她本該意識混亂,動彈不得,但卻在喃喃自語了幾聲什麼後莫名其妙地沖了過來,一把将控制着光生水母們的光源按鍵拍碎了。
如果宮周易沒聽錯的話,剛才林覆水翻來覆去說的那兩個字是“媽媽”。
……她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按下心中愧疚與懷念相交雜的情緒,示意咪寶去給滿地橫七豎八躺屍的學生們打解毒劑。那些學生們有許多被光生水母包裹進了傘蓋内,此時渾身都是淡藍色的果凍狀膠質體,她們沒能像林覆水一樣自行清醒過來,多數仍在手舞足蹈,譬如蘭音珠,現在還在眼睛發直地在半空劃拉,假裝自己在玩消消樂。
宮周易垂眸看着半跪在自己輪椅前的少年,第一次在她身上看見了和過世師姐相似的地方。
是啊,被她一手帶大的小孩,怎麼可能不像她。
這樣想着,宮周易的右手又不自覺地伸向自己麻木的膝蓋。那裡已經全然沒有感知了,但每每到了暴雨天氣時,她的雙膝仍然會産生幻痛。隻有痛覺産生的時候,宮周易才有仍舊活着為人的真實感,為此她曾經幼稚地希望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裡都是雨天。
她伸手将林覆水拽了過來,從輪椅底部的機械暗格裡拿了一瓶藥粉,摁着林覆水迫使她展開手指,在她迸裂開的指甲縫隙裡簡易地消了消毒。
被痛楚刺激的林覆水悠悠回神。她這才發現自己正以一個不太雅觀的姿态半跪在地上,太陽穴仿佛被子彈貫穿般疼痛,她想伸手扶住頭,結果右手怎麼扯也扯不回來,擡頭一看原來自己的手還被攥在宮教授的手上。
林覆水用力太大,宮周易也是個犟種,藥沒塗完就不肯放手,硬生生被一身是勁的師姐遺孤扯得從輪椅上前移三厘米,林覆水再拽她就要栽下來了。
“對不起宮教授,”林覆水連忙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系,”宮周易留校任教數年,早已被學生們折磨得心死,對比之下林覆水這種學生堪稱三好少年,“我已經習慣了。”
就在宮周易塗藥的這數秒裡,在地上橫七豎八躺着的學生們也逐漸開始恢複意識。宮周易掃了眼時間,離下課還有三分鐘,她将林覆水的手一撒,宣布道:“下課。”
說罷,她真的不管滿地狼藉了,召來咪寶飛快地離開了課室,仿佛多跟她們這群學生待一秒都要産生工傷。林覆水暈乎乎地站起身,已經複盤不清剛剛發生了什麼,早乙女千春和海夏捏起自己滿是膠質體晶凍的西裝校服,滿臉嫌棄地表示要去洗手間洗一下。蘭音珠緊随其後,她們兩人一怪就這樣匆匆抛下林覆水跑掉了。
林覆水剛才沒被光生水母的傘帽裹住,身上還是幹淨整潔的,但她覺得自己此時急需清醒清醒腦子。她扶着牆壁往課室外走,打算跟着一起去洗手間洗把臉,但在剛走出課室的瞬間,林覆水撞到了站在外面等候的人。
她擡眸望去,眼前的人紮着松散的低馬尾,臉上架了一副黑框眼鏡,平光鏡片後的黑色雙眸泛出淺灰色的反光,那是一雙義眼。
林覆水下意識蹙起眉,這個人她剛剛在禮堂見過,和校長宮周易她們站在一起,好像也是女校的老師。
見面前的學生露出迷茫的神情,One推了推黑框眼鏡,有些腼腆地微微一笑:“你就是林覆水,對嗎?我是這裡新來的老師,教熱武器入門到精通這門課,我想找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