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停雪肅肅，郎豔世無雙；

長風九萬裡，一劍三千道。

“三千道宗謝江雪，實乃吾輩第一人。”

“斬妖除魔，匡扶蒼生，江雪，這是你與生俱來的使命。”

“順着這條路走下去吧，少年人，走下去，莫回頭。”

“……”

“謝江雪！你不得好死！”

“謝江雪，你還我師兄，還我師妹！你怎麼還不去死啊？”

“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嚼你的骨，抽了你的靈根喂狗！”

“謝江雪！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系三千道宗太上長老伏靈均座下首徒謝江雪，于華容道堕魔，屠殺仙門弟子三千六百一十八人，罪孽滔天不可饒恕，現将其拔除靈根碾碎靈核，逐出道宗，永世不得踏入。”

“謝江雪！”

天姥山下的小小茅屋中，一人猛地從夢中驚醒。

那聲撕裂般的“謝江雪”像是直入神魂的呼喊，生生讓他從纏身許久的噩夢中驚醒。

那是誰在喊他？

謝江雪仔細搜尋記憶，實在想不出有誰能用如此濃烈的情緒叫他的名字。

思索間他從枕畔摸出慣用的布條，沒有任何裝飾的素布繞過纖長的手指，覆蓋在雙目上。

“仙長，您醒了？”

即使目不能視，謝江雪依然朝着聲音的來源微微颔首，“叨擾老丈了。”

滿臉溝壑的老人笑的眼睛都眯起來了，“仙長說哪裡的話，小老兒這一輩子能見見仙長這樣的人物，可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呢！哪裡算得上打擾？仙長隻管好好修養，在小老兒這裡想住多久住多久。”

謝江雪張張嘴，又不知說些什麼。

其實，他已經不算是“仙長”了。

“還是多謝您的照料。”他斂起衣袍下床，然後深深地躬下腰，動作間能看出來幾分無力，“在下今日就要離開了。老丈恩情無以為報，可惜如今實在是身無長物，隻能言語相謝，還望老丈莫怪。”

老丈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是在自家門口撿到這位仙長的。雖然對方當時渾身是傷形容狼狽，但那通身的氣度依然叫人心折。

老丈心善，将人帶回來用自家摘的草藥醫治，好些天的時日過去，總算是能讓人下床了。

不想這位仙人對自己一身的傷毫不在意，能行動之後便立刻提出告辭，老丈勸了他兩日都沒什麼效果。

今日怕是留不住人了。

老丈：“仙長您的傷還沒好全，不如再修養一段時間？”

謝江雪微微搖頭。

老丈見此也不再多說什麼，目送這位姿容遺世的仙人離去的背影時，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仙長将往何處去？”

一陣大風吹過，将謝江雪空蕩的衣袖吹得鼓起，形銷骨立的身形撐不住長衫，整個人像是要被風吹散在天地間一般。

隻見他腳步不停，走得緩慢又堅定。

“天姥山。”

天姥山乃一片綿延不斷的山群，終年大雪紛飛，是凡間生靈絕迹之處。

後有修士路過此地，見山下凡人苦于寒冷生存艱難，心有不忍。于是在群山邊緣布下法陣，将大雪和寒冷都隔絕在天姥山中，讓凡人得以喘息生存。

謝江雪跨過法陣後，刺骨的寒意侵入骨髓，淩冽的冷風吹得肌膚生疼，可他依舊站的筆直挺拔。

如同一柄百折不彎的劍。

綿延不絕的群山中一道瘦弱的身影蹒跚行走着，紛飛的大雪落在他的身上，及膝的雪地裡每走一步都極度困難。

可就算走得再難，他也一直沒有停下腳步。

就像他這半生一路走來，無數艱難險阻，無數分離背棄，齲齲獨行，無人相伴，他也從來沒有停下過。

現在他終于要停下來啦。

他要死了。

天姥山，傳說中的神隕之地，也是謝江雪為自己選擇的墳墓。

他脫力倚在廢棄了萬年的神像旁，周圍林立的巨大石像們斑駁破落，依稀看得出幾分曾經的威嚴輝煌。

謝江雪的意識已經開始消散了，天人五衰之兆慢慢浮現，他面上卻平靜如常，看着神像們空洞的眼神，喃喃道——

“這世上，真的有神嗎？”

修真界星瀚曆三萬零一十八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三千道宗棄徒謝江雪，死于天姥山。

身死道消，形魂俱散。

九重天上，有閉着雙眸的神祗緩緩睜開了眼。

一抹流光自神的指尖悄然飛離，無人知曉。

……

這世上真的有神嗎？

修真界已經數萬年不曾有修士飛升過了，人們對神的存在越來越懷疑，謝江雪也是其中之一。

可現在他卻不由得改變自己的想法。

如果沒有神，眼前的這一幕該如何解釋？

謝江雪站在華容道的山丘上，在樹木的掩映中看着下方嘈雜的場景，感覺自己腦海中的混亂比之現實也不遑多讓了。

時空回溯？

他死得清清楚楚，身體和靈魂全部消散，不會有複生的可能性，連輪回都入不得才對，可是眼前這幕熟悉的場景絕非虛幻或者夢境。

華容道，天魔子慕琉聲。

這是謝江雪一生颠沛流離的開始。

現在他居然重新出現在了這個時間點上。

謝江雪沒有時間去思考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重生，他隻是大睜着雙眼看着下方熟悉的場景和熟悉的人。

華容道位處上西州，是一片高聳茂密的青天松中的夾道。此時陽光透過松葉零零散散投射到地面上，和仙門弟子布陣時法寶仙器溢出的流光交相輝映，讓人和物都有中虛無飄渺的朦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