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麼恐怖的瘋子。
多麼熟練的獵手。
他竟然在和這樣老練的殺手對抗,迪尤擦了一把臉,盡量不感到恐慌——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的車再次報廢,僅憑着一雙腿,他又該怎麼辦?
身上的傷口全都在雨水的沖刷下隐隐作痛,那些紅色的液體在透明的雨滴下逐漸變成粉色的痕迹,甚至到了後面,除了深深印刻在T恤上的血漬,這場大雨已經不能從他身上沖掉什麼了。
嗆了一口雨水,迪尤的眼眶酸痛,情緒崩潰。從來沒有經曆過這些生與死的較量,隻生活在不完美溫室裡的富家大少爺很難不絕望。他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誰能苛求他做得更好?
“冷靜!”迪尤強迫性的自言自語,“連人的喉嚨都敢割,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怕的?”
深吸一口氣,迪尤邁開雙腿,他真的不敢在原地停留,哪怕這裡是西部荒漠——到了晚上,待在車裡可比在外面安全。但對于迪尤來說,約翰·萊德可能會追上他這個事實明顯要比夜晚遊蕩在荒漠這件事可怕得多。
這個念頭瘋狂地啃噬着他的神經,驅使着迪尤機械性地邁動雙腿,連思考的間隙都不敢給自己留。
他絲毫沒察覺到身後正有輛車緩緩駛來。
就在這時候,尖銳的鳴笛聲突然刺破空氣,驚得迪尤渾身一顫,血液在一刹那間凝固,連心髒都瞬間緊緊皺成了擰巴一團。
恐懼如潮水般将他淹沒,腦海中瘋狂閃過一些可怕的念頭——那個瘋子這麼快就追上來了?難道他真要橫屍公路,落得個被他開膛破肚的下場——就像那個被他砍斷四肢的司機、剖開肚子的工人、射穿心髒的前台?
僵立在原地,迪尤的雙腿沉重,他的心髒被浸泡在一灘黑黢黢的膽汁中。
一輛老式轎車緩緩停在他身旁。車窗搖下,露出一張頂着淩亂發絲的年輕面龐。男孩生着一張乖巧可愛的娃娃臉,興沖沖地探出車窗來,朝着迪尤大聲喊道:“嘿,朋友!看起來你好像需要幫忙?”
哦。
迪尤怔了怔,随着黑色小車越來越近,雨霧中的金色微光逐漸被遮擋,他站在原地,就好像看見了活生生的一次奇迹的綻放——強烈的藍色電光突然從玻璃泡裡的金絲發出來,光的浪把迪尤的眼睑沖開,希望如同波濤洶湧的浪潮盈滿而上。①
迪尤熱切地、誠摯地回應那個年輕男孩的呼喚:“是的!我需要幫助!”
“真得非常感謝!”他渾身濕漉漉地上了車,坐在副駕駛的位置,關上門後,迪尤臉上一片燥熱,他相當不适應地說出抱歉,“不好意思,弄濕了你的車。”
天啊,迪尤懷念這種感覺。這種在正常情況下和普通人交流的感覺,沒有什麼利器和血液,沒有恐吓和死亡威脅……他真的、真的很想念它。
“哦,沒關系!”駕駛座上的年輕人笑了笑,伸長胳膊從旁邊掏了條毛巾出來遞給他,“給你,擦擦吧,還是幹淨的。”
這種平和的關切讓迪尤眼眶酸軟,藍眼睛再次因為淚水而閃閃發亮。狼狽至極地接過那條幹燥柔軟的毛巾,他用力擦拭着已經濕透的頭發,沒有注意到駕駛座上那個年輕男孩紅透了的臉頰。
年輕人瞥了他一眼,視線落在迪尤身上的那一刻又立馬飛快燙走,他摸了摸自己有些燥熱的耳根,嘴裡面嘟囔了幾句迪尤根本沒聽清的話。
“你的車子出問題了?抛錨還是沒油了?”他連珠炮似的抛出幾個問題,仿佛在緩解什麼緊張,他自己也意識到了,有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啊……抱歉,我叫吉姆·哈爾西,你呢?”
被毛巾擦過的發絲淩亂中透露着一絲不羁的美感,無視了頭皮上的刺痛——約翰·萊德三番五次的粗暴拉扯可能在上面造成了一些傷口。迪尤因為疼痛深吸一口氣,緩緩轉身面向吉姆。
熟悉的局促感重新像是一個罩子般擁抱上來,迪尤又變回了那個不擅社交的自己。可他實在是太渴望正常的交流,幾乎是下意識地,他迫不及待地沖吉姆·哈爾西勾起一抹微笑。盡管笑意略顯僵硬,笑容也格外勉強,卻足夠誠懇:“我叫迪尤·帕加尼,很高興認識你,吉姆。”
他生怕面前這個年齡相仿的年輕男孩,一旦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會立刻把他趕下車 ,于是迪尤愧疚地避開了回複那輛車的事兒。吉姆·哈爾西也被他漂亮的笑容迷得暈暈乎乎的,根本沒想到要追問。
迪尤松了一口氣。
太陽雨停歇後,蒸騰的熱氣撲面而來,空氣開始變得十分燥熱。那輛被丢棄的車後方,黑影無聲無息地出現。來人先是随意瞥了眼車内,随後輕輕敲了敲引擎蓋與油箱蓋,一番細緻檢查後,他挑了一下眉,就站在了路邊靜靜等待着。
不知道等了多久,一輛大卡車停了下來。司機搖下車窗,熱情詢問:“嘿,需要幫忙嗎?”
約翰·萊德擡起頭,他的指尖夾着一根香煙,煙頭向上,火星在呼吸間閃爍。他眯起眼,任由飄飄然而上的煙霧遮擋他眼底無波無瀾的危險,男人在“嗯”了一聲後掐滅煙頭随手丢棄,平靜的語調下暗藏殺機:“是的,夥計。我需要你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