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散去,殿門緊閉。此刻,殿中隻有時憶和時序兩人。
時序負手而立,面沉如水,定定地看着時憶一言不發。
殿中的棺木沉悶詭異,桌案上的白燭燃斷了燭芯,發出噼裡啪啦的輕響。
時憶立在棺前,倍感煎熬。
時序目光森然地看了她半響,而後輕歎一聲,喚道:“師姐。”
這一聲輕喚落在時憶耳中仿若惡鬼叮咛,激得她心口一震,随即,身子軟了下去,“撲通”一聲跪在時序腳下。
“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錯了……”
她瘦削的肩頭劇烈顫抖起來,嘴裡颠三倒四地忏悔着,“我不該……不該告密……我不該……我真的不該……”
時序垂眸看她,有些無奈地喚道:“師姐……”
“師弟!”時憶猛然擡頭,伸手攥住他的衣角,仰面看着他,厲聲啜泣道:“你殺了我吧……我應該給時念償命……”
“師姐!”時憶打斷她的話。
他握住她的手指,蹲下身子,撫去她臉上晶瑩的淚滴,低聲道:“無需償命,知錯就改,還是好孩子。”
這句話,在過往的歲月中,時憶和他說過無數次。
他屢犯門規,都會被師姐圈在懷裡,溫聲哄道:“無需受罰,知錯就改,還是好孩子。”
時憶哭得更狠了。
她一把抱住時序,撕心裂肺的哭聲都湮滅在他的頸窩。
想起往事,時序眸光沉沉,一下接一下地輕拍在她背上。
“師姐,我知你不易,隻是往後不可再這樣輕信于人了。”
從前,琮隐還在門中時,師父便已經将時憶收為徒弟。
時憶自小便模樣清秀,一雙水汪汪的葡萄眼裡眸光堅毅清冷。經年之後,她出落的越發動人,身姿娉婷婀娜,亭亭玉立,門中很多弟子都心神向往。
不止弟子,有些長老也對她青睐有加,屢次假借練功之名對她上下其手。
彼時的她雖然是名望極高的大師姐,但名望再高,她也不敢得罪長老。
這些事她不知道該如何與人言說,也不知道該向誰求助。久而久之,便隻能将事情盡數埋藏在心底。
直到被琮隐看出端倪。
琮隐一把将那長老拉開,擡手一掌拍在他胸口,怒道:“你做什麼?!”
那長老自知理虧,不敢應聲,隻能拿怨恨的眼神去剜時憶。
是琮隐橫身擋在她面前,言辭激烈地警告對方:“若是再讓我看見你行此等腌臜事,别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琮隐身旁的令儀也上前将她護在身後,輕撫她的面頰,道:“時憶莫慌,往後再遇到這樣的事,盡管來找師叔。”
琮隐将那腌臜的長老罵走,轉過身來又和令儀抱怨:“師弟怎麼糊塗至此,容忍他的徒兒受此欺辱。”
令儀在一旁打着圓場,道:“他行事隐晦,也許師弟隻是一時不查。”
琮隐義憤填膺:“我都能看出來的事,師弟怎麼會看不出來,他隻是不願做得罪人的事,隻能委屈自己徒兒罷了!”
令儀不再替白仲儒辯駁,隻連連歎氣。
那時的時憶當真覺得這二位師叔是極好的人。琮隐師叔愛慕令儀師叔,他憑借這份愛慕,憐憫女子處事不易。師父不能護她的地方,琮隐師叔都護到了。
即便……即便後來,琮隐師叔走火入魔,她也不願與之為敵,不願緻之于死地。
正因如此,離憂要去蕩佛礦山上取九幽寒劍時,她才會選擇給琮隐通風報信。
可她怎麼也想不到,正是這一瞬間的憐憫,竟間接害死了時念,還害的離憂勝負重傷,險些害得宗門上下都陷入萬劫不複。
她真是……蠢極了……
外頭夜色正濃。
市第一人民醫院。周辰猛然驚醒,睜開眼睛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
他站起身子,摸黑走到離憂床前,按下燈的開關。
随着“啪嗒”一聲脆響,房間裡的墨色被驅散,光明随之籠罩而來。
眼前的的床鋪空蕩蕩,被子被胡亂堆在一旁。
針管垂在他的腳邊,正一滴一滴地往外吐出藥液,藥液滴在地上,聚成一汪小小的湖。
周辰盯着地上那一片面積不小的液體,目光一淩。
她離開很久了。
她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她去哪了。
他揚聲喚了一聲:“離憂。”
空寂的房間内久久沒有回應。
他掃視一圈,餘光注意到衛生間緊閉着的門。
周辰疾步走到門前,呼吸有些慌亂,問道:“離憂,你在裡面嗎?”
門後遲遲沒有傳來回應。
周辰伸手推門,卻發現門被反鎖,他手上力氣加重幾分,門已然紋絲不動。
“離憂,你在裡面嗎?”
“不說話我進來了。”
還是沒有得到回應。
周辰心下一慌,猛然想起他推開離憂家門後看到的那副場景。
汩汩冒血的手腕、流了滿地的鮮血、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的離憂……
這些場景刺得他雙目猩紅。
他後撤一步,準備撞門。
忽然,門後傳來一陣湍急的水聲。
周辰動作一頓。
面前的門被從裡面打開了,離憂神色淡然地走出來站在他面前,對上他猩紅的雙目,她有些疑惑地歪了歪頭。
面上裝的糊塗,内心卻在僥幸:虧得下山路上遇上了玄機,見她勝負重傷,玄機難得地給了她好臉色,将她駝在背上,振翅帶到山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