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允将小盒揣進口袋,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舊木門,從樓梯間出去。
江行阙在門背後站了站,又逢副手給她打電話來,她就順着這樓梯走到四層去。那瓶馬耶已經被撤回,現在就端放在八仙桌的正中。
酒原産自法國一個名莊,它的上一位收藏者是顧稹舊友,因此在瓶身上有一枚特制的标簽,是那位舊友所贈。除了這點,再無特殊。
江行阙叫花夜來人把酒拿走,副手蹙着兩條灰色的劍眉,對她說:“有人和顧頌的委托競價,但是我查了那買家,好像沒什麼不正常,就是一個年輕收藏家。”
江行阙将酒放進保險箱,“和顧家人有關系嗎?”
“沒什麼關系。”
江行阙思索了一陣,呢喃道:“不會是她吧?”
傍晚的時候,顧昭允在海邊的油樟林裡支了個牌子,上面寫着“常見樂器維修”。至于哪些屬于“常見”,哪些屬于“不常見”,全看她會不會修。油樟林一到傍晚就有很多人來做一些休閑的事,其中有不少人就帶着樂器。
她因為自己也玩樂器,會做一些簡單的維修,有人來找她,她就邊修理樂器邊和他們搭話閑聊,價錢也是随緣給,不給也行。如果沒有人光顧,她就坐在樹下安然惬意地望着遠處青魚港那裡冒着黑煙的汽船。
昏紅的太陽半沉下海面,天上的雲即将燒盡,她從相片店裡取走沖洗好的相片,回到住所。
樓下的綠色郵箱裡,有一封火漆蠟封的信件和一張唱片。顧昭允将它們收好,然後趁着天沒全黑,把擺在房門口那隻裝着古董的木箱子搬下樓去,用樓梯轉角的雜物掩蓋。
待天色徹底暗下去,整棟公寓裡的人已經回到各自家裡,幾乎無人再出門。顧昭允出門時留了盞燈,樓下已經停了一輛寶藍色的皮卡,開車的人沒有下來,她把箱子搬上車廂,然後坐到箱子旁邊。
皮卡車載着她穿過社區街道,每棟樓前都亮着燈,燈光昏昏朦朦。路面有些不平,一路打着磕絆。發動機顫聲,車尾巴噴吐出濃灰的尾氣。車子從青魚街市那閃着青綠色光芒的巨大燈牌下穿過,駛入大道。
青魚街市,是仙星最有名的古玩市場。它坐落在青魚街區青魚漁港碼頭旁邊,像是隐藏的蕞爾小國。現在是這條街蘇醒的時候,兩邊騎樓上的燈牌随着車輛駛過,從前至後依次亮起。兩邊店鋪依次開張,往門前路上灑水,沖洗灰塵,水流順着地面凹槽流入下水道,路上的水迹不一會兒就蒸發至半幹。
老董家就在最大的燈牌以下往裡兩百米。店鋪大概三四十平,門口上着卷閘,檐下吊着一盞竹綠色的燈籠,燈色青白。老董是這家店的主人,也是顧昭允的老友,正在門口收拾着古玩器件。車子将她放下,噴出一股青灰的尾氣,就順着這條路駛走。
顧昭允箱子裡的古董,價值不等,來曆也各不相同。她在門口支起小桌,挑了一些擺上去,剩下擺不下的就留在箱子裡,放在桌子旁邊。
老董從冷櫃裡拿了綠豆湯出來,看着她把箱子裡的東西一一擺出,“都不要了嗎?”
“嗯。”
“怎麼不要了?這些都是曾經……”
“太多了,打理不來。”顧昭允頓了一下,“還不如讓它們跟新的有緣人走。”
老董就點了點頭,站在原地望了那些東西一眼,自言自語:“找有緣人,也不該來這兒找啊。”
現在青魚街市大多數的客人都是慕名來閑逛的,真正懂行的人并不如以前多了。老董大概三十來歲,穿着一身黛色棉布長裙,躺在磨光的竹椅上打着扇。小玩意們在燈籠下泛着幽幽的光,一動不動地躺在氈布上。顧昭允端起瓷碗,慢悠悠地喝綠豆湯。
夜晚十點多,市場活躍起來,兩邊騎樓柱上裝着照亮的煤油燈,藍玻璃窗泛着靛青的色澤,塵灰揚散,幽綠昏朦。這裡陸陸續續來了買家和遊客,人們或進鋪裡,或在鋪前攤位上挑挑揀揀,擦亮眼尋寶淘物。樓間懸着紙皮燈籠,大字燈牌熒光映天。
老董嗑着瓜子,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問她:“你會離開仙星嗎?”
顧昭允坐在門口,将白色長裙的裙擺微微收攏,望着街上愈發多的人流,光波交錯似青魚翻尾。
“大概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