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炎炎烈日。
官道上,一擺溜三架馬車晃晃悠悠的行駛,不快也不慢。
頭一架馬車中,擠擠挨挨的坐了幾個人。
約莫三十出頭,富貴打扮的婦人懷裡抱着個孩子,正低着頭抹眼淚。
“都怨你,好好的官說不當就不當了。
京城也不住,說回來就回來。
咱們離族裡這麼遠,路上就得走好幾個月。
而且都這麼些年沒回去了,也不知道家裡怎麼樣。
興許咱們的宅子都沒了。”
周氏低頭看看臉色發紅,閉着眼睛,喘息比平日裡急促的孩子,自個兒眼淚就掉的更兇。
“小樹就是因為你非得走,也不請大夫給看看,就這樣了。
小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說着,就惱的不行了。
眼淚掉的厲害,而且還哭出聲來。
時不時吸吸鼻子,整個人看上去都很埋汰。
周氏旁邊還坐着兩個一般大的姐兒,其中一個湊過去看周氏懷裡的孩子,伸手輕輕摸了下,迅速收回手,也是眼圈通紅。
眨巴下眼睛,這就開始掉眼淚了。
“爹,弟弟太燙了。
我聽說小孩這麼燙,燒兩天就不行了。
就算能活下來,估摸着也得是傻子。”
說着就開始嗚嗚嗚的的嚎啕大哭。
那眼淚鼻涕是一塊流。
“容姐兒。”旁邊的歆姐兒臉上是肉眼可見的嫌棄,使勁拽了把容姐兒,“擦擦臉,難看成什麼樣子了。”
還特地拿了容姐兒懷裡的帕子。
容姐兒拿了帕子,擦了下臉,又擦鼻涕。
還弄出聲響。
就顯得整個馬車都很埋汰。
周氏胡亂用手背抹了把眼淚,還在繼續哭,眼淚砸到懷中孩子臉上,濺起小小的,小小的水花。
“爹,要不我們掉頭回去吧?”
看到周氏和容姐兒這個樣,歆姐兒想了想,總算是想出個主意。
“京城裡面的大夫跟外面的大夫都是一樣的。”方啟明說着歎了口氣,上前要抱周氏懷裡的孩子。
這孩子從一出城就開始發熱。
一開始還沒有這麼熱,瞧着仿佛隻是普通風寒似的。
不過那時候雖然是剛出城,但方啟明就已經給請大夫看了。
一路上隻要有機會,就都請大夫看。
甚至是這幾天實在是沒法子了,還請神婆、神漢給看。
都沒看出什麼名堂。
眼瞅着孩子身上愈發的熱,而且這幾天已經根本沒有清醒的時候了。
周氏整日以淚洗面,自己不吃不喝,也不睡覺,就抱着孩子待在馬車上。
她自己難受,也埋怨方啟明。
這會子就說:“京城的大夫肯定能看好!”
天底下的大夫興許會有醫術差别,好的,不好的,甚至是還有庸醫。
卻也不能就說京城的大夫就是别的地兒都都比不上的。
隻是現在跟周氏講道理,她根本聽不進去。
“小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周氏說着,就愈發難受。
她要一直抱着孩子,也不給方啟明抱。
方啟明閉了閉眼,隻能說:“下午就能回村,到時候叫村裡給看看。
要是還不行,我就專門騎馬回去,去京城。”
“我也去!”周氏趕忙道。
“你又不會騎馬。”
“你把我綁在馬上。”
周氏很固執。
她就認定這個事兒了,一定要跟孩子在一起,别的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甚至是想着,哪怕是把她拖在馬後面,她也要跟着。
完全不講道理的。
“行。”方啟明答應了。
周氏沒再說話。
隻是低頭看看懷裡的孩子,這幾日都沒吃喝,身上原本有點膘,現在都沒了。
臉頰都凹陷下去,嘴唇也幹癟了。
喘息卻很急。
好像下一刻就能背過氣去似的。
周氏看着看着,就又開始小聲哭。
容姐兒也跟着哭。
歆姐兒雖然沒哭,卻也不好受。
馬車中間擺着小桌,上面胡亂放着許多吃食,也有水囊。
隻有歆姐兒和容姐兒偶爾吃口東西,喝口水,方啟明和周氏也是沒吃沒喝,就這麼熬着。
也興許是知道下午馬車就到村裡了,幾個人都是提着一口氣。
就這麼等着。
終于,日頭開始西落的時候,終于看到了山腳下的村子。
這時候村子外面的田地裡還有人在幹活,遠遠的瞧見馬車來了,而且還是三架,就都伸長了脖子看。
馬車停都沒停,徑直跑進村子。
差不多到村子中間的時候,馬車這才停下。
方啟明跳下馬車,腳都有些虛軟。
但還是強撐着,循着記憶中的方向去。
從十八離開,到現在再回來。
已經過去二十載。
許多都已經物是人非。
好在村裡的宅子,尤其是中心這個地方,基本上都是大差不差。
頂多是土塌的牆看上去斑駁許多,有些人家的院子甚至是直接牆塌了,用籬笆湊活着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