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傍晚。
醫院燈火通明。
一樓環形大廳裡,負責聖閣下安保工作的侍蟲跪了一地。
伊格裡斯沒急着發落他們。
他穿過大廳,徑直上了樓。走廊裡,由十幾位醫師組成的醫療團隊低聲讨論着診斷結果。伊格裡斯微微擡眸,目光淡淡地掃過領頭的雌蟲。
幾縷額發散落,在眉骨處覆下一層陰影,讓蟲看不清議員長此刻的表情。
事實上,這會兒也沒蟲敢看。
來自3S級雌蟲的氣勢太具壓迫力,主治醫療醫師冷汗頻出,強撐着撿起自己的職業素養,戰戰兢兢地報告:“諾厄閣下的身體沒有大礙,隻是飛行器碰撞劇烈,導緻有點輕微腦震蕩,顱腦受到損傷,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記憶缺失。”
“從檢測的各項結果來看,諾厄聖閣下的記憶,應該是倒退了十年,回到了聖閣下十八歲這一年。”
伊格裡斯直接道:“能治嗎?”
醫生解釋:“就現有醫療技術來說,我們不建議采取外力幹涉強制修補記憶,大腦畢竟關聯精神力,是閣下們最重要的身體器官之一,任何對大腦的行為都有可能對精神世界造成不必要的損傷。”
“當然,這是基于聯邦現有技術給出的建議,如果您有需要的話,也可以調查一下聯邦的儲備技術,裡面或許有更好的解決方案。”
麻煩了。
伊格裡斯想。
記憶倒退十年,意味着在他的雄主的認知裡,他們之間的關系會再一次回到結婚以前淡漠疏離的狀态。
但這僅僅隻是一方面。
比起單純地忘記他、忘記原有的社交圈,更為糟糕的是——聖地唯一的聖閣下,聯邦舉足輕重的上議院掌權者,失去了他過去執政近十年的經驗、閱曆,和因此而養成的智慧、心性和手段。
最好的情況,是諾厄能夠在各方勢力反應過來之前恢複記憶。
一旦恢複的時間拉長……
伊格裡斯轉過頭,看向窗外。
殘陽如血,雲層流動翻卷,滲透出一片鐵鏽味的紅。
他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
聯邦,恐怕要變天了。
……
伊格裡斯推開門。
病房裡,年輕的雄蟲靠在床頭,冷淡靜默,漂亮得不可方物。
幾撮過肩的白發紮成了一小束,垂落在鎖骨邊沿,随着他擡眸看過來的動作,發尾支棱着微微翹起,連同那對長而密的睫毛一起輕輕顫動。
他問:“你是誰?”
伊格裡斯眉間微挑,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床上的雄蟲。
确認對方身上的确沒有出現什麼其他外傷,他語氣溫和地開口:“很高興能看到您醒過來,雄主。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伊格裡斯·奧威爾,是您的法定配偶,您的雌君。”
沒有回應。
雄蟲歪了歪頭,疑惑地小幅度蹙起眉,像是在消化他的說辭,澄金的眼眸裡亮起淡淡的苦惱,帶着并不遮掩的警惕和抵觸。
這不奇怪。
雖然不知道他的雄主記憶具體停留在了那一天,但有一點毋庸置疑:任何一隻未婚蟲、尤其是雄蟲,都不可能輕易接受自己一覺醒來,失去記憶的同時,還多了一個陌生蟲成為自己配偶這件事。
伊格裡斯沒有試圖走近。
他站在房間的邊緣,維持着與雄蟲之間的安全社交距離,體貼地給予了對方一小段獨自思慮的時間。
年輕的聖閣下靜默了一會兒,問:“你是……我的雌君?”
“是的。”
雄蟲輕輕地眨了下眼睫,像是在嘗試理解這件事。幾秒鐘後,他稍稍擡起眼眸,看向對面的雌蟲,征詢意見似地問他:“那,你可以過來抱抱我嗎?”
他解釋:“我有一點害怕。”
聲音輕而緩。
像枝頭倏忽落下的雪,帶着點懶散黏糊的尾音。
……?
伊格裡斯挑了下眉,意味不明地看着眼前的雄蟲。
正如同雌蟲們需要雄蟲的信息素來撫平精神海的躁動,同樣的,當閣下們身處陌生環境、抑或危險地帶,因而沮喪不安的時候,他們最想待的地方,往往也不是什麼固若金湯的堡壘,而是自家雌君的懷裡。
這是一種生理本能。
但,他的雄主,那位向來冷冰冰、比誰都淡漠理智的聖閣下,什麼時候有過這樣被本能馭使的一面了?
伊格裡斯有點意外,卻并不打算滿足對方的心願。
結婚三年,要說他們之間什麼都沒做過,顯然不可能,但那也僅限于常規的夫夫義務。标記有,身體結合有,精神交融有,但像是擁抱、親吻這樣尋常伴侶間的甜蜜溫存,卻是從未有過的。
誰?抱誰?
他倒是無所謂,畢竟雄蟲看起來還蠻好抱的。
擱在懷裡窩成一團,手感想來也不會差。
問題在于,他的雄主向來厭惡所謂伴侶之間的耳鬓厮磨,在對方看來,這樣親呢又黏糊的行為,隻能證明自身的軟弱。隻有廢物,才會把時間浪費在這種膩歪、且毫無意義的事情上。
他這邊敢把雄蟲往懷裡帶,回頭等對方恢複記憶,那位冷淡出塵的聖閣下,多半又要冷着臉,用看垃圾一樣的眼神瞪他了。
咦,他為什麼要用“又”?
忽視掉心頭因雄蟲的要求而誕生的些微癢意,伊格裡斯耐心地解釋:“我們是政治聯姻。”他補充:“我們之間的關系,可能并不像雄主您想象的那樣……親密無間。”
話題到這裡,就應該結束了。
即使是最年幼無知的高等特權種,也應該明白“政治聯姻”所代表的含義:它意味着虛假的親密,有限的信任,永遠的距離和無限的警惕。
然而——
年輕的聖閣下眨了眨眼睛,神情變得更加困惑。他遲緩了幾秒,不解地問:“所以,不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