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來說,這是自從知道穆伊洛是自己同父同母的親弟之後的第一次見面。說實在話,跟穆伊洛面對面坐着,他心情還挺複雜的。
“喝茶就不必了,正好我們在這兒叙叙舊。”眼見穆伊洛有起身給三人備茶的勢頭,安德魯茲制止他的動作。
“哦,茶點也不用了,我們兩手空空而來,怎好意思能這麼麻煩你呢。”穆伊洛又要起身去準備茶點,當然,又被安德魯茲給制止了。
穆伊洛又重新坐回椅子上,托着腦袋望着遠道而來的二人,微微眯起眼睛地盯了二人好一陣,靴子弄得地版喀喀作響,在幾乎是一片沉默的空氣中尤其突出。諾亞萊爾被穆伊洛這麼看着,心裡有些犯怵,難免心裡嘀咕,目光不敢直接對上穆伊洛,就這麼東張西望又好像有些奇怪,穆伊洛弄得地闆喀喀作響,把他的注意力引了過去。
“啊,這地闆想來是有些松脫了,回頭叫老公修修。”微妙的反應,被穆伊洛捕捉到,穆伊洛随即敲敲桌子,諾亞萊爾才發現到室内香氣芬馥,是一種讓人極為放松的氣味,讓人渾身輕飄飄,想起來應該是安德魯茲平時常用的那款香水味,抱着自己在懷裡睡覺,自己總會很快睡去。
諾亞萊爾輕輕打了個哈欠,眯起了眼,眼神給到安德魯茲,回想起方才安德魯茲抱着自己劈來砍去的時候,似乎是沒有聞到任何自己熟悉的香氣的。
這股香味一定是讓自己再度陷入昏睡,諾亞萊爾如此想着,此刻安德魯茲已經在和穆伊洛你來我往地聊了好些時間,期間穆伊洛一直在打量他。偷偷取出鈴铛弄出叮零聲響,驅散被香味強行催動而不斷上湧的困倦。
“ …… ”瞧着諾亞萊爾有要昏昏欲睡的勢頭,然後又不知怎地跟打了雞血一樣又精神起來,好似聽見他似有似無地歎了口氣。
“哎。”本來想間接讓二人睡過去,不曾設想眼前這兩個人根本不吃這一套,不過也對,光是能從足以讓一般人陳坤其中不願醒來的夢境醒來并一路過關斬将來到自己面前就已經很不容易了,那隻受自己眷養寵物,阻止他們從夢中脫離的最後一道防線,想必也敗下陣來了。
穆伊洛又踏踏地闆,揉揉太陽穴,問道“二位大駕光臨,莫非是對我之前的招待不滿意?”
跟安德魯茲推來搡去幾個回合,這當然不是穆伊洛喜聞樂見的情況,有人從自己精心布置的夢境中醒來,并破壞了自己用精神力築構的結節,不隻意味着其他人将會陸陸續續地從真實得不似夢境的夢境中醒來,更意味着此刻自己的精神受到極大損害,需要大量魔力來治愈,精神力也不将足以維持這個“世界。”得盡快把這件事擺平掉,否則這個世界崩塌,自己,以及所有人都将會蘇醒過來。
“招待到家,謝謝,隻是那并非我們最後的栖身之所。”
簡潔明了地告訴穆伊洛他們不會留在這裡,不會沉淪在虛假的美好之中,他們是屬于現實的,要回到現實的。
強大到能破開結界來到這裡,并不受這個世界附加的瞌睡保險機制在中途呼呼大睡再次進入夢境,那便是鐵了心不願在此駐留。
“回去之後,其他人也會一起回去的吧。”并非疑問句,而是一句肯定句。
那些使者,那些人,醒來之後一定會将自己帶回去私下将自己處理掉,在昏睡的這些日子裡他并非完全與外界隔絕開來,他知道了好多好多,自己的哥哥,自己的母親,自己的小梅裡耶布,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叔叔,自己的舅舅,那禁忌的習俗,對逝去丈夫的殉葬,他好悲傷,好崩潰,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在那天晚上被人強行灌下微苦之後,如同沐浴在一片血色之海中,他看見了,那海水,沒能與自己見面的小梅裡耶布,靈魂被人拿走了,那空殼化成一灘血泥瓦解,流入海中,布滿血腥,那濃稠的血之中,好像有手在往外伸,一點一點地拉着自己往下沉去;他看見了,有血緣之線牽引着的兩具身軀,包裹的靈魂互相吸引着,靈魂上無法融合為一體,卻能在無數個旖旎的夜讓這兩具□□融合又分開,混揉了鸩毒的甘霖,也許早已踏入禁忌,這禁忌中卻孕育了一個不被接納的可能性;他看見了,自己嘔出的嘔吐物漸漸被猩紅浸染,随即浮現出一張臉,一個頭,一副身軀,之後,就是另一個自己,沒有除了黑白之外的多餘顔色,所有恐懼,悲傷,憤怒都被抽離,一股腦湧向那個“自己”,唯餘平靜。
好生奇妙,在某種外來保護機制的幫助下,一個完美的世界一步步被築構出來,自己最向往的生活也被築構出來,組成了将現實隔絕在外的屏障,築成了牢籠,困住自己,也困住被拉進來的人。
醒來之後,所有東西将會回歸原軌,暫停式,過去式,将回歸現在進行時。
“很抱歉,這一場夢,我暫時不能讓大家醒來。”他無法保障将夢境撐開一個口子,讓那些人回歸現實之後,自己将會身處何種處境,即便是要将他們放歸現實,也要應要完成之事圓滿落幕之後。
“再等一等,好麼?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完成,我無意傷害你們,隻是……懇求你們能配合。”他實在是無法對眼前二人下手,也無力将二人送回去夢境裡繼續困着他們,隻是覺得頭痛無比。
諾亞萊爾與安德魯茲面面相觑,穆伊洛說話時的語氣着實誠懇得讓人無法拒絕,總覺得眼前的穆伊洛有些奇怪,在知道了那麼多他不應知道的事情之後,表現出來的反應有些奇怪,平淡得過了頭,像是因悲劇而生的情感被吃掉了一樣。
“你打算這樣一直在夢裡泡着麼?”唯有穆伊洛自己,沒有被納入回歸現實的一員中。
“不用了,我不會回去的,我會把這裡變成能讓我永遠生活下去的現實。”
如果夢境皆為虛假,那為何不讓它成為自己内心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