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意被巨大的絕望吞噬,期許化作無盡怨念,仿佛自己正慢慢變成那禁忌童話裡那名為魔神的邪惡存在。
壞掉了。
不要這樣,求求你們不要這樣做。
我不想變成那個奇奇怪怪的存在,沒有悲傷,把大家都困在奇奇怪怪的地方的人,那個才不是自己,那個才不是穆伊洛。
然後,自己還是變成那副模樣了。
就算獻出一切,也無法把一切撥回正軌。
就隻是為了自己……嗎?為了自己能活在一個自己所想的世界,為了自己還能心安理得地過着背德的生活,為了自己能把所有不快樂的東西都忘掉。
好自私啊。
你這個人,滿腦子隻想到自己呢。
“……”兩人之間唯有沉默。
他知道,他已經不屬于自己這個世界了,存在已經被抹去,無人記得他,現實中已經無了存在過的痕迹,他不曾來過。
他知道,兩個人已經不能再回到過去了,愛之深,恨之切,他無法反駁之前那些日子他是真真切切地愛着自己,目光如此熾熱,話語如此甜蜜,可是,那個無辜的孩子,就這麼被斷送了性命。
他們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問道,“祈求幸福的心,就非要受到懲罰嗎?”
過于渴望幸福,過于渴望快樂的結局,過于渴望将這一出殘酷戲劇重新編寫,遠在遙遠地表之下的黑暗扭曲存在回應了他的渴求,斬去他凡世牽扯的千萬縷,抹去他腦海中所謂悲傷憤怒,賦予他創造夢境的權柄——哪怕他并非完全自願如此。
在自己徹徹底底擺脫生來被賦予的身份時,他聽見耳畔傳來“同類”的對話。
“表現不錯,他至少在魔神化的初步階段能使用他創造夢境的權能,這就當作是成功了吧。”
“還是不穩定,得要再觀察一陣子,權柄相容性太低,但凡是換個腦子清醒點兒的人進去就把他的幻境識破了——盡管再來幾次能讓他的能力更穩定,你可别再拿我的朋友們當白老鼠了。”
“也差不多要到把他的能力激化的時候了吧?”
“到了,等我到現世一趟,你留在這兒幫我盯着,有什麼事你自己搞定。”
他們能看見我嗎?
幫幫我……救命……
“不用害怕,孩子,有我來為你兜底呢。”終于有人聽見他的聲音,其中一人如是說道,為自己理順發絲。
“回去吧,你并不屬于這裡。”擺出一副毫無留戀的樣子,命運已然從相交的曲線分化為平行的直線,從他身上爬起來,居高臨下地俯瞰他一陣,便要轉身離開,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各有各路,亦各走各路是已。
“等等……等等!!”巴雷歐諾斯從地上爬起,甚至摔了一趔趄,瘋癫過,悲傷過,今天好歹算是狼狽過了。還是拉住穆伊洛的手,并非乞讨寬恕,也并非是妄想能挽回,隻是,隻是本能地想要沖上去抓住他的手。
僅僅是那麼一瞬間,穆伊洛頭也不回地要離開自己的那一瞬間,恐懼從自己頭頂蔓延到骨髓,那些對于親緣之間的惡心怪異感,竟然被失卻的恐懼蓋了過去,他知道自己已經不配再想起之前相戀相愛時的點點滴滴,是背德的,但是那些時光卻是真确存在的,這段時光若不曾被忘卻的話,将會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一輩子,一輩子有多漫長,記憶就有多漫長。錢财,名譽,地位,這些都是自己的,也不永遠是自己的,記憶是自己的,也永遠會是自己的。
無法逍遙啊,被這世俗的禮教給束縛着。
如果要自己忘記這一切再回到現實的話,與他分道揚镳的話,那自己甯可讓時間停留在這一刻,或者是永遠永遠,永遠留在這裡。
自己就是個混蛋,人渣,他也心甘情願。
身份,地位,名聲,這些,不需要了。
全部……全部……都不要了。
“你……可真是個不要臉的人渣啊……”被死死抓住的手隐隐約約發了些力道,穆伊洛連一個目光都沒有給他,他并不想知道他是抱着什麼樣的覺悟上前來這麼抓着自己的。望着遠方,不知臉上此刻是什麼表情,“……”盡管穆伊洛這麼說了,手裡的力度仍然絲毫不減,穆伊洛再度發力無果,無奈隻能望着遠方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某種一刀兩斷的決心,“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哪怕你在這兒撒潑也好打滾也好我都不可能跟個沒事人一樣跟你繼續在一起了……還不放手?放開!别怪我不客氣!”
穆伊洛卯足了勁兒,使勁兒一甩,“這是最後通牒,你以後别再來糾纏我了,我不關心你是怎麼出現在這兒的,反正以後你當你的親王我自己過我自己的,你,給,我,滾!”
此刻心頭仍然是一片混沌,他仍然在為自己的去留而躊躇不前,僅僅是捉住他的手便已經用了這個懦夫此時此刻僅有的勇氣了。
“你這個人,還真是滿腦子都是自己呢。”
手掌有被指甲刺穿的痛感,憤怒是他的,怨恨是他的,掙紮是自己的。此時此刻,沉默在二人之間爆發,冰冷的空氣也因此而悶熱起來,讓人有些頭昏目眩,他在等他狡辯,他在等他離開。
罪惡此刻已然爬上他的脊梁,傲慢之罪已然在那個滂沱大雨的晚上生根發芽,他無論是曾經還是現在都為自己犯下如此的罪行,如此害人的罪行而顫抖着,天堂的台階已與自己無緣,地獄的門扉時刻為自己敞開,他曾在那顆子彈穿過顱骨,将自己的腦袋打個稀巴爛之際聽見一聲鐘聲在耳邊陡然炸開,那時對巴雷歐諾斯這個不忠者,背叛之人的審判,米迦勒拷問着他,質問着他為何要如此一死了之,怒斥着他對于這罪行的不贖罪便擅自決定死亡的不負責任。那極短暫的痛楚過後,他殘存的模糊意識應該是入了誰的夢中,在此之後的他,堕入那極暗地獄中的第七環,在滾燙的血河之中浸泡,每一寸肌膚都被那滾燙的血河灼燒着,要他反思,忏悔着自己的罪過。那血河中饑餓的惡魂,蠶食着他的身軀。每一次在身體在撕裂與灼燒的疼痛四分五裂,器官亦七零八落,那些血液融入熾熱之河中,他的身軀會再次被複原,繼續承受着這永無天日的懲罰。
無人來救贖他,他已經罪無可恕,無處可逃。在罪惡之中受此刑罰,哪怕已然萬死,靈魂破碎如塵土,熾熱之血無盡沖刷,此身罪孽的污垢卻無法被洗去,亦無法再度輪回回到人世間。
兆萬千劫之後,那些罪罰于他而言竟然生出了扭曲且畸形的愉悅,他認為他是應當遭受這種懲罰的。哪怕要與猶大同罪,一同遭受撒旦之口的撕咬,他亦難以為此而認為自己的罪行能夠被任何人所寬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