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壓低聲音,“你該不會真對他......”
任頃舟擡眸,眼底平靜無波:“喬公子對此事很感興趣?”
“豈止是感興趣!”喬公子攤手,“他蕭羽杉什麼人?二皇子麾下第一謀士,出了名的浪蕩子狐狸精!前陣子還當街摟着你的腰宣揚你倆有私情......”
他眨眨眼,“過後轉頭就送你一張價值連城的古琴!這戲碼,連說書人的話本子都不敢這麼寫。任兄這般手段,怕是連醉仙閣最紅的姑娘都要自愧不如。”
任頃舟沉默片刻,忽然輕聲道:“衆人皆好奇,那他的目的便達到了…”
喬公子一怔,随即挑眉道:“什麼意思?”
“他就是想讓衆人關注到我們二人,從而鬧大。”任頃舟擡眸,眼中閃過一絲銳利,“連你都忍不住打探,更何況五殿下?”
“啊——那你還...”喬公子突然瞪大眼睛。
“将計就計罷了。”任頃舟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按,止住了餘音,“況且這琴……”
況且這琴确實是好琴,琴身是近千年的紫檀木,經匠人精心打磨,音色清越如泉;琴弦乃嶺南冰蠶絲所制,觸之生涼。指腹輕撫過琴面時,仿佛能感受到制琴人傾注的心血。這樣的珍品,世間難尋第二張!
他任頃舟是真的喜歡!
任頃舟忽然想起那日蕭羽杉贈琴時,指尖不經意擦過他手背的溫度。紅衣公子笑得恣意:“久言,你可要好好待它。”
…………
“任兄?任兄?”喬公子的聲音将他拉回現實,“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琴驗完了,告辭。”說罷,任頃舟轉身就走。
“用完就走??你不地道啊!!”男人笑罵。
他望着任頃舟離去的背影,忽然搖頭輕笑着喃喃道:“小心點吧任兄,可别栽了跟頭。”
任頃舟抱着琴走過長街,春風拂過他的發梢,也拂過琴弦,發出細微的嗡鳴。他忽然像是決定了什麼,拐進了一家鐵器鋪。
任頃舟抱着琴踏入鐵器鋪,撲面而來的是炭火的灼熱溫度,以及空氣中彌漫着的煤炭煅燒金屬的氣味。鋪内光線昏暗,但在熔爐裡跳動的火光的映照下,可以看清挂在牆上的各式各樣的兵刃。
鐵匠是個膀大腰圓的中年漢子,正掄着鐵錘敲打一塊燒紅的鐵胚,見有人進來,頭也不擡地粗聲道:“客官要什麼?”
任頃舟将琴輕放在一旁的木桌上,指尖在琴弦上無意識地一撥,開口道:“匕首,要最好的。”
鐵匠這才擡頭,抹了把汗,眯眼打量他:“公子是行家?”
“不算,”任頃舟淡淡道,“但我想要最好的。”
鐵匠哼笑一聲,放下鐵錘,從櫃台下取出一個烏木匣子,掀開蓋子,裡面墊着暗紅色的絨布,上面靜靜躺着一把未開刃的匕首胚。
“寒鐵為骨,玄鋼為刃。”鐵匠粗糙的手指撫過匕首的脊線,“西域來的料子,淬了七次火,韌而不脆。”
他擡眼,“公子若要,得等三日,開刃、雕柄、配鞘,一樣不能馬虎。”
任頃舟垂眸看着那把匕首胚,忽然問道:“能刻字麼?”
鐵匠挑眉:“刻什麼?”
任頃舟沉默片刻,指尖在琴弦上輕輕一劃,才道:“就刻‘回禮’二字。”
鐵匠嗤笑:“公子倒是講究。”
他合上木匣,“連工帶料,八十兩銀子,定金四十。”
任頃舟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放在桌上:“三日後來取。”
鐵匠随即咧嘴笑了:“公子爽快。”
他收起銀票,忽然又補了一句,“這匕首若送人,對方必得是位用刀的好手,否則就可惜了這料子了。”
任頃舟抱起琴,轉身往外走,聞言腳步微頓,卻未答話。
任頃舟回到府上,将古琴放在書案上,他回想着今日驗琴之前又去了和平醫館試探,本想從老醫者口中套出單買肉苁蓉的名單,可那老醫師嘴嚴如鐵,為保護患者隐私,竟死活不願透露到底誰尋過藥……一時間這條線索也斷了。
任頃舟忽然想起刑部的結案陳詞,他轉身走向書架,抽出林昀案宗的刑部結案的陳詞。他指尖輕輕摩挲紙頁,他眸光漸冷。
“刑部……幹淨嗎?”
是的,刑部結案太快了,林昀之死,涉及皇子近侍,本該慎之又慎,可刑部當日便定了案——助興藥過量,意外暴斃。
任頃舟閉了閉眼,思緒如刀,緩緩剖開整件事的脈絡。林昀的死,刑部結案得太快,快得不合常理。
飛雲散雖不是禁藥,但也絕非市井輕易可得之物,刑部卻草草以“江湖流藥”定案,連追查來源的文書都敷衍了事。更可疑的是,負責此案的刑部主事鄭主事在結案後竟連升兩級,這不合規矩。
任頃舟眸色微冷,他知道不能直接查刑部,否則打草驚蛇。他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讓刑部自己露出破綻。他指節輕叩桌案心中思量着,或許可逼幕後之人自亂陣腳,然後再引蛇出洞,待他們自投羅網。
“…鄭主事…”
負責林昀案件的那個鄭主事貪财好利,卻絕非膽大妄為之輩。他敢在這樣一樁牽扯皇子的案子上動手腳,背後必然有人授意…而這個人,必是刑部掌權的人。
“…刑部…”
他的目光落在案上那份刑部官員名錄上:刑部侍郎——郭永元。
郭永元行事謹慎,極少留下把柄,若想從他身上撕開一道口子…難。
任頃舟指尖輕輕敲擊桌面,忽然停住。鄭主事剛升遷,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可他若真在案卷上動了手腳,必然心虛,而心虛之人…最怕的,就是舊事重提。
任頃舟唇角微勾,擡手取過一張信箋,提筆蘸墨,字迹清隽卻暗藏鋒芒——
鄭大人高升,可喜可賀。然林昀一案,尚有疑點未明,恐日後生變,望慎之。
他輕輕吹幹墨迹,将信箋折好塞進袖子裡,鄭大人若真有問題,接到這封信,必然會有所動作,隻要他動,就一定會驚動郭永元,而郭永元若動……
琴弦無風自鳴,發出一聲極輕的嗡響,任頃舟垂眸,指尖按住顫動的弦,低低一笑——
郭永元若動,那整個刑部的狐狸尾巴,就該露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