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簇的寒光已映在青桐瞳孔上。
裴晟俯身,往矮洞内随意一瞥。
“沒人。”
副使一愣,弩箭懸而未發。
裴晟直起身,指尖在副使的弩臂上一按:“追人要緊,走。”
副使不疑有他,躬身領命。
青桐渾身僵硬,死死握着掌中的那塊玉石,聽他們遠走,懸到心口的恐懼這才一點點平緩。
似乎,那個女人真的沒有騙她?
*
沈出瑩借着側身避箭的刹那,齒尖在指腹一碾。
血珠滴答一聲墜入積水,混着雨水暈開。她足尖順勢一挑,水花飛濺的瞬間,那抹血色已悄然融進溪流。
玄鷹衛緊追不舍,十幾道道黑影如附骨之疽咬在沈出瑩身後。
他們都沒有注意的是,水面倒影一晃,竟緩緩自行立起,化成與沈出瑩衣袂相同的墨色人影。
可惜不消片刻,最前方兩騎玄鷹同時勒缰。
“馭——!”
左側玄鷹衛擡手示意,八騎玄鷹衛立刻分列而出。
“是鏡花水月!這人會使分身。”他喝道,“你們追水邊那個!”
八騎應聲折轉。
沈出瑩回頭一瞥,忍不住暗罵:“這幫鷹犬屬狗的不成?追這麼緊!”
還不等她脫身,前方又閃出兩道黑影。
裴晟與副使一左一右截住去路,身後八名玄鷹衛已經勒馬成圍。暴雨砸在刀鋒上,濺起一片寒光。
沈出瑩半邊胳膊染了血,剛剛逃跑中不知道哪一箭射到她大臂上。
她反手握住右臂箭矢,嗤地一聲拔出。
血頓時湧得更兇,順着指尖往下淌,在積水裡洇開痕迹,順着低處往裴晟那邊流。
“你是誰?”裴晟的聲音穿透雨幕,“毀壞朝廷大事,知道是什麼罪嗎?”
沈出瑩沉默不語。
她将染血的箭矢丢在泥裡,右手垂在身側,任由血水混着雨水,汩汩流去。
“照我的經驗。”裴晟冷笑,“心裡有鬼的人,都喜歡保持沉默。”
沈出瑩冷冷地看着他。
裴晟腳下積水中的血痕悄然扭曲。極小心地貼合他的背景膨大,擴張,漸成人形。
出衆人所料,沈出瑩的真身蓦然出現在裴晟身後,短刀穩穩抵住裴晟後腰。
刀刃頂壓着衣裳,往前稍送。
而陷入包圍圈的沈出瑩,全身化成流水,頃刻融進地裡。
“大人,按我的經驗,有權的人心裡大多都有鬼。”沈出瑩的刀尖往裴晟腰後一頂,壓低聲音道。
裴晟微微一笑,不可置否。
副使的弩箭咔地擡起,卻見裴晟右手兩指并攏,往下一壓。
“都别動!”沈出瑩厲聲喝道,刀刃又往前壓了半分,“誰敢再跟一步,我就讓你們大人命喪黃泉!到時候,就算動手的是我,大人性命不保也是因為你們這些沖動的下屬。”
副使擡手,玄鷹衛齊齊勒馬。
弩箭雖仍對準二人,卻無人敢再逼近。
沈出瑩挾着裴晟退至一棵老松旁,忽地擡腿往樹幹上一踹。
“嘩啦”。
積在松枝上的雨水傾盆般澆下,瞬間模糊了所有人的視線。
再睜眼時,林間空蕩,大人和那賊人都不見了蹤影。
副使暗暗驚歎——鏡花水月之術,能隐去一人蹤迹已是難得,如今竟連裴晟的氣息都一并抹消。
當世能将幻術用到這般境地的捉妖師,除了那位叛出欽天監的人,世上還有誰有這種本領嗎?
此事破有蹊跷,副使不敢再想,厲聲喝道:“搜山!”
沈出瑩反手一擰,裴晟的玄鐵弩“咣當”砸在地上。她扯下他的腰帶,三兩下把他手腕捆在背後。
裴晟很少能受到這種待遇,老實說,他還怪稀奇的。
“走。”她拽着繩頭往其他方向拖。
裴晟踉跄兩步,向沈出瑩問道:“你跟那寐仙什麼關系?值得為她拼命?”
“……”
“這手鏡花水月使得漂亮,跟誰學的?欽天監?玄都觀?”
哪來的話痨?
沈出瑩猛地收緊腰帶,勒得他“嘶”地抽氣:“再聒噪,就殺了你。”
裴晟搖搖頭,反而笑出聲:“你舍不得,本官要是死在你手下了,你就真的帶不走人了。”
沈出瑩懶得跟他争論,煩躁地冷哼一聲:“狗官。”
裴晟更稀奇了,還是第一次有人當面這麼罵他。
沈出瑩拽着腰帶,将裴晟拖到斷崖邊。崖下霧氣翻湧,深不見底。
她一腳踩在崖邊的石塊上,冷眼盯着山路盡頭,青桐遲遲未至。
她之前跟青桐交代了這個約定的地點,說等她甩開那些追兵,會過來找青桐。
“你等的人不會來了。”裴晟側頭看着沈出瑩,目光沉沉。
沈出瑩伸手,拇指與食指狠狠掐住他的下巴,強硬地扳過他的臉,迫使他左右轉動。
嗯,是副好皮囊,放在以前她興許會多看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