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澹陌結束了和他長達三十秒的沉默對視，而後表情淡然地舉起手裡的操作說明書，一字一句地念出第三處測量點是“髋關節與膝關節連接線中點，豎向抓取皮褶”時。

景灏第一次領會到那句“找個地縫鑽進去”是什麼意思。

而一句在良久寂靜之後，澹陌輕飄飄的一句：“你以為我要碰你哪裡？”

将好不容易降下來的溫度，又一次燒到了更高的頂點。

耳朵居然能紅成這樣。

一路順着脖子蔓延下來，才被毛衣遮擋，卻不知最終彌漫到了哪裡才是終點。

澹陌突然有些後悔讓人這麼早把衣服穿回去了。

其實澹陌一開始并不想把景灏逗得太過火，他的本意是當一個耐心的獵人。

可惜，剛剛那副模樣太有趣，他沒忍住還是把話說了出來。

不過也好。

明明小自己兩歲，平日裡卻總擺出一副成熟穩重的姿态來。

澹陌偏要逗他。

“好了。”澹陌讀了數，記在随手抽來的打印紙上，故意又補了一句，“沒有别的地方需要測量了，放心吧。”

景灏硬繃着臉束好皮帶，重新勾勒出勁瘦有力的腰身。

針扣穿過皮帶孔咬合的一瞬間，澹陌的視線暗了一下。

他伸手拿起桌面上的打印紙，根據公式計算景灏的體脂率。

9.8%。

景灏看着那個數字，又去看澹陌的表情，不知道這個值在對方眼裡代表着什麼樣的結果。

他剛剛脫上衣的時候自己留心看了一眼，腹肌胸肌都還很清晰。

就不知道符不符合澹陌選人的要求。

小惠帶着那個來看掉發順便體檢的程序員小哥回來了，似乎除了脊椎曲度他們還測了别的項目。

程序員小哥手裡拿着厚厚一沓體檢單，不住歎氣。

後面的體檢項目就不複雜了，或者說景灏沒有再産生那種奇怪的感覺。

等兩人從醫院裡出來，已經是中午。

澹陌拿着裝訂好的體檢報告一邊看一邊往外走，正在翻閱的那一份是景灏的血檢單，已經看了有一會兒了。

他能感受到來自身後投下來的目光。

帶着強烈的探究，以及躊躇。

澹陌偏假裝沒意識到。

直到獵物忍耐到了極限，終于忍不住掉進陷阱，主動開口詢問。

這才是澹陌要的結果。

“澹陌…哥。”景灏頓一頓，又在稱呼結尾補上一個字，“我合格了嗎？”

他怎麼看澹陌一直在看他的血檢單。

反倒是身高體重，體脂率，肌肉含量，胸圍腿長那些沒怎麼見打開翻閱。

從模特和雕塑的角度，那些數據應該更重要吧？

“身體條件不錯。”澹陌的第一句話，沒有回答景灏的問題，“各項血液指标都很優秀。”

景灏等他的下一句。

澹陌沉吟了一會兒，“不過……”

不過什麼？

景灏連呼吸都放輕了，等待對方的下一句。

澹陌依舊拿着那些體檢報告，目光卻從那些複雜的數據，轉移到了景灏的臉上。

兩人錯開半個身位，景灏站在澹陌後方一點，但卻有半邊身體籠罩着澹陌。

此時一個低頭，一個擡頭，雙方眼裡的緊張，還有撩起眼皮時沒來得及藏得很好的一絲玩味，都落入了彼此的瞳眸之中。

“你怎麼開始喊哥了？”澹陌抛出了一個景灏沒想到的問題。

那雙淡色睫毛纖長濃密的眉眼彎起來的時候，景灏甚至覺得，他又一次看到了八年前那個經常會對着他笑得很溫暖的鄰居哥哥。

但此時澹陌的笑，多了幾分讓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就是不一樣的味道。

澹陌說話的語氣很輕，像是一把羽毛做的小扇子，輕輕地在景灏的心頭吹過一陣風。

“小的時候，不都是喊澹陌哥哥的麼？”

一個是“哥”，一個是“哥哥”。

都不需要解釋，聽者和說者的感覺，二者之間都是截然不同的。

景灏摸了摸鼻子，“……當時還小。”

“長大了要面子了？”澹陌道。

景灏咳嗽了一聲，沒否認。

“所以……”景灏示意了一下澹陌手裡拿着的東西。

他合格了嗎？

“我剛才說了，你的身體數據很不錯。”

“所以……”澹陌朝他伸出手，掌心朝上，“以後多多指教了，我的模特夥伴。”

一陣巨大的喜悅湧入腦海，景灏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把自己的手擡起，然後掌心向下，配合着澹陌的動作放了上去。

兩個尺碼差異明顯的手掌一上一下交疊在一起。一個寬大有力，手背上都是經年累月鍛煉下來而力量飽滿的青筋；另一隻則纖細修長，皮膚細膩猶如白玉，像是藝術品。

澹陌望着景灏放上來的手，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睛微微眯起。

而等他有意識擡起頭的時候，果不其然對上了那雙因為興奮和欣喜而本能睜大了些許的眼睛。

真的很像。

像一隻乖得不行，還會握手的大型犬。

澹陌的視線忍不住落向景灏修長有力的脖頸，在那顆線條十分清晰的喉結上多停留了幾分。

他告訴自己要忍耐。

至少現在不行。

而觀察了一陣後終于察覺到他們兩個人手掌動作哪裡不對了的景灏，握着澹陌的手扭轉了九十度。

他感受着掌心裡傳來的截然相反的溫涼觸感，笑出一口漂亮的白牙。

“請你多多指教…澹陌哥！”

澹陌壓下眼底的暗色，微微仰起臉看笑得對他内心深處暗藏的心思一無所知的景灏，道：“真的不打算叫小時候的稱呼了？”

景灏另一隻手摸了摸腦袋。

“都說是小時候的稱呼了……”

現在還叫“哥哥”這樣的疊詞，他想了想，覺得多少有些幼稚膩歪得沒面子。

體檢完了，兩人沿着大路往前走。

“澹陌哥。”景灏突然開口，問了一個問題，“你之前找過多少個模特啊，都會帶他們來醫院體檢測試嗎？”

就像剛剛那樣，用體脂鉗做體脂測試。

澹陌看他，景灏望着前方，目光清澈幹淨，是真的随口一問，或者純粹好奇。

“之前的模特。”澹陌收回了視線，眼簾垂落再次遮擋住眸中神色，“那不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嗎，怎麼，你很在意？”

“不在意啊，我又不認識他們。”景灏樂呵呵地說了一句。

或許是因為成功當上了澹陌的模特，想到對方未來不用再為新的流言蜚語而困擾所以高興；又或許許是因為相處幾日下來，又找回了童年的熟悉感，景灏的真實性格比處見面時外放了不少。

他雖然很多時候成熟得有些一闆一眼，但實際上也不過是個18歲的男大學生。

内裡藏着的活力本性還是改不掉的。

見澹陌并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多談，景灏也不在意，和他聊了些這兩年的近況。

時過境遷，景灏也不住在大院那邊了，新家在附近不遠，兩人走了一段，到了北市二環最貴的别墅小區之一。

“那我先回去了。”景灏朝澹陌揮手告别，話音未落，一陣冬日的寒風吹來。

他像是想起什麼一般哦了一聲，将身上的風衣脫了下來。

沒等澹陌反應，那帶着少年人滾燙體溫的長風衣就披上了他的肩頭。

景灏身材高大，伸手将風衣抖開蓋上澹陌肩膀時，幾乎将人整個籠罩在懷中。

但這也僅僅隻是一瞬，甚至在扣好領口的扣子後不曾再多停留，唯留下一縷好聞的溫暖淡香，訴說着彼此之間那曾緊貼着的距離。

澹陌聞到了一股燃燒着的松木氣味，混着一點衣物上的皂香。

冬日壁爐裡散發着星星點點火光的松木，沉穩溫暖。

但若嘗試靠近伸出手，方才能體會到那看似暗沉平穩的火光下，藏着怎樣熾熱暴烈的高溫。

澹陌一向都知道自己有不為他人所知另一面的。

那景灏有沒有？

或者說，景灏自己，是否知曉他自己的另一面呢？

……

租來的小公寓裡，澹陌靠在床頭，手邊的床頭櫃上，擺着一杯喝了大半的雞尾酒。

他今天很快意，所以喝了一點。

看着窗外遠處的殘陽一點一點地沒入山谷，晚霞的餘光帶着夜幕降臨，透過玻璃暈染在澹陌微醺的臉上，留下幾分旖旎的色澤。

天際線被霞光刷成淡紅色，像人紅了的耳根。

澹陌腦海裡是景灏今日的樣子。

被他觸碰時閉着眼緊張，等他回答時期盼又克制，被問到為什麼隻喊一個哥字時的輕微羞赧，以及得知被選為模特時，那雙亮得像黑曜石一樣的狗狗眼，乖巧地看着自己把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上……

雙眼微阖，澹陌緩慢吐出一口氣。

想起今日他刻意逗弄景灏，問他以為自己打算用體脂鉗測量哪裡時男生那面紅耳赤的純情模樣。

思維開始不受控制地延伸，像是逐漸向外織開的蛛網，不動聲色地籠罩向被鎖定為目标的獵物。

澹陌想：隻是現在這樣就紅到了脖子根……

那以後教他其他東西的時候，反應恐怕隻會更大吧。

景灏：[哥，你吃飯了嗎]

景灏：[哥，我什麼時候需要去你工作室？]

景灏：[過年前我沒什麼安排，都有空]

……

從一個小時前開始，景灏就零零散散地發了不少消息過來。

澹陌都沒回複。

他怕克制不住，甚至連看都沒有打開看一眼。

事實證明，澹陌對自己的認知還是到位的。

原本還算克制的想法像是碰了火星的引線，燃燒綻裂，将殘餘的理智絞成了碎片。

偏對方一無所知，用澹陌最難抵禦的單純樣子，毫無防備地湊上來。

景灏：[哥，你覺得我要控制飲食再減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