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峤早就聽聞商家百年名門,家族興旺,但當親眼所見,還是不免震撼。
主廳“德義堂”十六盞水晶宮燈次第亮起,百年紫檀木屏風上浮動着西洋琺琅彩,香爐裡沉水香霧霭般漫過滿廳的衣香鬓影。
那些或審視或好奇的目光織成密網,正一寸寸丈量着新晉的商家主母。
今晚,七房十二支的親眷齊聚于此,連遠在蘇黎世的四叔公都攜着英國兒媳赴宴。
林峤能辨認出幾位常在财經雜志露面的面孔:掌控航運命脈的二房長子,剛拿下半導體專利的三房幺女,他們眼神都帶着商氏特有的意氣風發,像極了祠堂供奉的那幅民國全家福。
宣統年間,商氏先祖将江南的蠶絲換成租界地契,十六台德國紡紗機在楊樹浦轟鳴出第一個商業帝國。
那張照片定格在曾祖商鶴年擔任副市長那天,彼時商氏紗廠已壟斷長江航運,第三代長房嫡孫商承嗣更是以而立之年執掌江南總商會。
長衫馬褂與西式禮服交錯,照片上衆人意氣風發,躊躇滿志,令人羨仰。
"小喬,該敬茶了。"
身側的低語驚散幻影,林峤望着鎏金茶盤裡浮沉的明前龍井,忽然看清那些含笑眼風裡蟄伏的暗湧。
是非繁華地,每個人都不容小觑,小輩們照規矩敬茶,也都各藏心思。
陳蝶蔥白指尖捏得骨節泛白,将青瓷茶盞往她面前重重一擱,"嫂子,請用。"
這聲稱呼裹着冰棱,在滿室沉香裡劃出細碎的裂痕。
林峤眼睫微顫,不等和她追究這莫名的仇怨,忽見雕花屏風後轉出人影,是許久未見的商澤林。
林峤覺得領口勒得喉頭發澀,剛要開口,檀香混着雪松的氣息突然籠罩下來。商浔硯擡手扣住她腰,體溫透過絲綢襯衫滲進來。
“澤林,過來見你三嫂。”他聲線像浸在冰泉裡,眼尾折起霜色掃過商澤林。
商澤林恍惚回神,喉結滾動間低低叫了她聲三嫂,隻是低頭刹那,眼神卻陷在那截細腰——商浔硯的右手正虛攏其上,青筋在冷白手背間蟄伏。
“喬喬,這是你小侄子,”四房呂婉秋給他們介紹,被大房劉馥笑話,“喬喬沒嫁進來之前就是半個商家人了,她認識的人可比你們四房多呢!”
呂婉秋拉着林峤的手仔細端詳,驚喜說:“是小時候經常來的小姑娘?還真是緣分,喬喬命中注定就是我們商家的人!”
"浔硯這一輩屬他成家最晚,喬喬你要多為他分擔,早點生幾個孩子。"
水晶吊燈流淌的暖金色光暈裡,呂婉秋指間的紅寶石微微晃動,審視的目光盯得林峤極其不自在。
商浔硯鏡片下的眸光微斂,玉雕般的指節漫不經心扣住林峤腰際,将人全然護在檀香氤氲的陰影裡。
他眉骨投下的冷冽輪廓被水晶吊燈鍍上鋒芒,薄唇卻勾起恰到好處的弧度,"商家規矩向來是夫人掌家事,四叔母,您說呢?"
呂婉秋僵立原地。她聽說林家小門小戶,以為林峤使手段才爬上位,所以初次見面想敲打一番,沒料到商浔硯竟然這麼護着她。
呂婉秋看向林峤的眼神浸滿忌憚,忙笑着打圓場,“浔硯說的是,瞧我在國外待久了,都快忘記家裡的規矩了,是叔母的錯。”
這是想讓他們落個不敬長輩的罪名,林峤親昵地挽住商浔硯手臂,染着玫瑰丹蔻的指尖順着男人玄色衣袖紋理滑落,眼波流轉間笑靥明媚。
“四叔母怎麼會有錯呢,對面祠堂裡還供奉着家法戒尺呢。”
“行了。”劉馥臉色不悅地瞪着呂婉秋,“今天是好日子,你是喝多了,還想上趕着領家法?”
她轉頭看向商浔硯和林峤,“你們父親和大哥正在書房裡,上去問候一聲吧。”
商浔硯禮貌颔首,攬着林峤上樓,留呂婉秋獨自站在原地,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大家有的上前安慰,有的悄悄議論看熱鬧,商澤林卻疑惑地盯着林峤漸漸遠離的背影。
商澤林覺得自己今晚才是喝多了,可能是再次見到林峤的疏離感讓他心慌,人生中第一次産生脫離掌控的感覺。
林峤以前不是讨厭三叔嗎,為什麼才幾天,就變這麼親近了?
樓下的議論聲湮沒在兩人同頻的腳步聲裡,林峤的耳膜裡鼓噪着紊亂的心跳。
她怕被聽出心跳加快,太丢人,于是往旁邊挪了幾步,腰身從商浔硯緊扣的手底脫離。
“這麼迫不及待想撇清關系?”商浔硯垂眸端詳那隻落空的手掌,銀色袖扣在水晶燈下折射冷光。
林峤心虛,嗫嚅聲辯解:“也不是……”
“做戲自然要做全套。”低磁聲線裹着雪松冷香拂過耳際,男人帶着體溫的掌心覆上她微顫的手,十指強勢嵌入她指縫,冰涼婚戒貼着脈搏跳動的位置,冷熱交織的觸感順着血脈直抵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