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喝了一口茶,悠悠道:“那你這一身着裝又是怎麼回事?”
江希月早已想到這一層,她假裝歎了口氣,略顯無奈道:
“大人,實話告訴您吧,我是将軍府家的二小姐,自小體弱多病,家人怕我累着,日日拘着不讓我出門。”
“昨夜下了場大雪,我想堆雪人,就偷偷跑出來了。”
“可我畢竟是女子,一人在外多有不便,所以我穿了兄長的衣服,喏,就是這一身了!”
她從外袍裡掏出一個香囊,舉起來對着顧九溟,聲音清清脆脆:
“大人請看,這是我兄長的物品,您若不信,着人去将軍府一問便知,我沒有說假話。”
她暗自慶幸喜寶今日順來的是她大哥的衣裳,剛才她還苦于無法證明自己的身份,現在有了這隻香囊,必能順利脫身。
顧九溟示意疾風把香囊取過來。
這香囊用的是陳年的蘇錦,布料雖不難得,卻勝在繡工精緻。
再仔細看,上面繡的圖案不像男子常佩的式樣,倒像是秦樓楚館那一派的作風。
香囊下方繡着一個“楚”字。
如果沒記錯,大晉朝從一品骠騎大将軍江城的嫡子,名字裡就帶有一個楚字。
他将香囊捏起,深深看了江希月一眼:
"單憑一個香囊就想冒認将軍府的嫡女。如果被本官查出來是假的,罪加一等!”
他聲音低沉,語氣不容置疑,甚至帶着些威壓。
江希月毫無懼色:“大人,小女所說的話,句句屬實,您查一下便知。”
顧九溟好像信了,手指在桌上輕輕扣了幾下,突然開口問:“你在祭拜誰?”
江希月猛地一驚,随即反應過來。她壓住心底的慌亂,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回答:“小女不知道大人在說些什麼。”
将這些細微的表情盡收眼底,顧九溟心裡已經斷定,她有問題。
可是他知道,現在已經問不出更多了。
他索性不問。
他把用過的茶盞扔了,拂了拂衣袖,站起身,直接向外走去。
江希月見他要走,有些發急:“大人! 您還沒說什麼時候放我出去呢!”
顧九溟最後回了一次頭,看着她淡淡道:
“等你什麼時候洗脫自己的嫌疑了,我再放你走也不遲。”
他走出大牢,獄卒正在身後關門,裡面又傳來那女子的聲音,帶着一股濃濃的失望與不甘。
“洗脫嫌疑,明明是你們這些官府之人應該做的啊!”
那聲音穿透了空氣,像是一道閃電劃破寂靜的夜空,重重敲在顧九溟心上。
-
江希月冷眼看着大牢裡的這些人。
一個身形肥胖的大娘,好像飯後散步一樣在牢裡走來走去,又走去走來。
有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手腳并用爬到了桌上,捧起剛才那男子留下的茶盞聞了許久,然後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
她實在是忍不住了,瞪了一眼身邊的男人,沒好氣道:“你看夠了沒有?”
這人同她關在一個牢房内,從剛才起就一直肆無忌憚的盯着她看。
那男人楞了一下,反應了半天才發現江希月是在對着自己說話,他顫抖着用手指了指自己,幹枯的雙唇翕動着,嗓音沙啞又透着些驚奇:“你說我嗎?”
江希月這才看清,他滿臉血污,一頭亂發頂在頭上,身上套着件被撕爛的粗布麻衣,露出的手臂上也是傷痕累累。
但他此刻卻很高興,他揮舞着雙手把周圍的人全引過來,牢門外瞬間聚滿了人,大家一起稀奇地看着她,好像她是關在籠子的猴。
那大娘突然開口:“這位姑娘,你能看見我們?”
江希月點點頭,她此刻确定了,這個大牢裡隻有她一個人。
剩下的這些都是鬼。
尋常的鬼或面色凄楚,或恨意滿滿,大多帶着黑色的怨氣,死得越久怨氣越大,這些她都看得到。
可這些鬼不同,他們的怨氣很少,而且表情很正常,所以她一開始誤以為他們是人。
她用手指了其中幾個,疑惑道:“你們都是怎麼進來的?”
被她指過的那幾個鬼特别興奮,搶着回答:
“我是丞相府裡的家丁,偷了東西被抓了,刑部的人問也不問就把我給打死了。”
“我是個貨郎,被冤枉殺了人,糊裡糊塗判了死刑。”
“還有我,”那披頭散發的女人怨恨道:“我打扮得好好的去看春神獻禮,竟然摔了一跤,跌到神車上給碰死了!”
“你們笑什麼!”她被邊上那些鬼的笑聲給惹怒了,“人家好慘的,你們還笑,都怪後面有人故意推我。”
“對不住,”那些鬼憋住笑,“拜托你下次别說了。”
“姑娘,我來告訴你吧,”大娘親切道:“我們都是枉死的冤魂。枉死之人若有怨念未散,便始終入不了輪回。
但我們很幸運,陽間的親人還在不斷替我們伸冤,隻是案子一日不破,我們的魂魄就需得被困在此地。
前幾日大理寺來了位督查使,就是剛剛問你話的那個長的特俊的大人。
這位顧大人好厲害,他才來了沒幾天,就替我們幾個都翻案了。”
“是啊是啊,他給我翻了案!”貨郎鬼說。
“還有我,我的也是。”家丁鬼也點頭。
“也替我翻案了,”江希月身邊的男鬼笑嘻嘻道,“這位小娘子,我看你長得特别像我閨女,所以剛才多看了你幾眼,吓着了吧。”
他露出微笑,臉上的血污和褶子揉在一起。
江希月搖搖頭,如夢初醒道:“你們,都翻案了?”
“是啊!”那男子重重點頭,眼裡閃着亮光:“我們這些枉死鬼唯一的心願就是洗脫冤屈,現在好了,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再入輪回了。”
這些鬼一臉期待。
江希月腦中靈光一閃,她猛地起身撲向牢門,大聲喊道:“來人啊!我要見你們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