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盡全部的力氣,自袖袋裡,掏出裝藥的瓷瓶。
自手中,到唇邊,小小的藥瓶像有千鈞重量,壓得人幾次都要暈厥,王十六發着抖,最後一息,終于摳開塞子。
藥丸入喉,迅速擴散的暖意,王十六喘息着靠在馬上,擡頭,裴恕在城北門下,以魏博口音,回應盤問:“落雁營的,節度使令我等協助守城!”
火把光驟然大盛,城門守軍上前檢查,王十六咬着牙站起,又倒兩顆藥吞下——醫者交代過一次隻能服用一顆,加量會損傷身體,但加量之後,應當能多撐一會兒,她得送他,安安全全地出城。
城門下。
門将自城樓上發話:“手令呢?”
落雁營,與天威、虎贲,同為王煥手下最精銳的牙軍三營,今日洺州攻城,各門加派人手早就傳過命令,但眼前這人,有些眼生。
“軍情緊急,來不及下手令,有腰牌為證。”裴恕舉起腰間牙牌。
龍飛鳳舞的“落雁”二字,映着他牙軍的明光甲、紅羅抹額,門将點頭:“放行。”
裴恕翻身下馬,于袖中握刀,向城門行去,門将在階上等着:“西門、南門打得怎麼樣了?”
火把突然滅了,黑暗中無數人影暴起,四面圍上。
***
一盞兩盞,城樓上火把次第熄滅,王十六在黑暗中下馬,聽見刺耳的呼叫聲、厮殺聲,血腥味彌漫着,讓人喘不過氣,有士兵拍馬向城中跑,邊跑邊喊:“裴恕偷襲北門,裴恕偷襲北門!”
“站住!”王十六喊一聲,橫身攔住。
借着未曾熄滅的一兩點燈火,士兵認出了她:“十六娘子。”
“你說什麼,”王十六走近了,在袖中握着匕首,“北門怎麼了?”
“裴恕偷……”襲字未曾出口,腰腹上驟然一疼,士兵驚訝着低頭,一把匕首正中要害處,“你?”
王十六咬着牙,握住刀柄再擰幾下,慘呼聲中士兵撲通一聲摔下馬背,氣絕身亡。手腳冰涼着,王十六艱難喘息。殺王崇義,殺王煥,她想過很多次,但,這是她第一次殺人,原來并沒有想象中的痛快,隻是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城樓處還在厮殺,裴恕還不曾得手,源源不斷,還有人向城中奔逃報信,這樣不行。刷一聲,王十六拔出士兵腰間刀。
城門内。
裴恕避過一槍,看見郭儉被十幾名士兵死死纏住,急切中無法去開門,其他侍衛也都被纏住,守軍太多,要想奪下城門,還需一段時間,但西門、南門兩處佯攻的洺州兵,此刻應當已經傷亡慘重,多耽誤一刻,就是無數條人命。
“郎君,”身後一聲喚,裴恕回頭,王十六蒼白的臉自灰暗中浮出來,“挾持我。”
心念如電,手中長劍一揮,霎時已橫在她頸間,裴恕擡眼:“住手!”
伴着他語聲的,是王十六的驚叫,混亂中清晰尖銳的女聲,讓所有人動作都是一頓,裴恕朗聲跟上:“王十六在我手裡,放下兵刃,我不殺她!”
士兵們猶豫着,無數目光齊刷刷望向門将,門将厲聲道:“不準放,丢了城門,你們都是個死!”
“你敢?!”王十六立時打斷,“丢了城門你們或者還能活,要是我有個三長兩短,我阿耶立刻把你們千刀萬剮!”
王煥最寵愛她,三軍皆知,她要是出事,他們這些人誰都跑不了。士兵們心中驚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猶豫着不敢下決斷,裴恕握着劍,聽見王十六低低的語聲:“刺我。”
她眼梢濕濕,脆弱中執拗的瘋狂,裴恕擡眉,手中長劍一帶,一線血痕在她頸間迅速暈開:“放下兵刃!”
當,有士兵害怕,扔了手中刀,門将叱罵着一刀過去:“不準扔,拾起……”
“來”字不曾出口,撲通一聲,人頭落地,卻是郭儉偷襲得手。鮮血噴湧着,染紅城牆,王十六看見士兵們群龍無首,反抗着又被制服,看見兩名侍從合力推開沉重的門闩,聽見城門外人馬雜沓,呼應的喊聲,咔!城門打開,李誠一馬當先沖了進來:“裴使節神機妙算,李誠今天真是服了!”
模模糊糊,攢動的人影,潮水般湧進來的洺州兵,四面八方,還在厮殺抵抗的守軍,頸間一松,裴恕推開了她。
他翻身上馬,往城外去。
“等等!”王十六踉踉跄跄追上,抓他的袍角,“讓我跟着你。”
守着他,護着他,這一次,她絕不會來不及。
裴恕抽了下衣袍,她抓得太緊,怎麼都掙不脫。
裴恕揚手揮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