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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矢激射如雨,非但洺州軍難以抵擋,甚至連牙軍都有不少被誤傷,裴恕望着城樓上。硬拼的話傷亡太大,逼急了王煥,隻怕會不惜一切代價出城,到時候反而被動。叫過黃靖:“西門松個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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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批弓弩射出,西城門下屍首層疊,連馬匹都無處下腳,王十六扶着城牆,望着遠處。
方才她看見了,裴恕在瞭望台上,但現在已經不在了,他去了哪裡?魏博兵骁勇天下無匹,他能否抵擋得住?
“嘿!”旁邊傳來一聲低喝,王十六回頭,是王煥,殷殷望着西城門下。那裡,洺州兵的包圍圈被撕開一個口子,趙奇一馬當先,率領部下沖了出去。
“放箭,”王煥下着命令,“掩護天威營!”
箭矢如急雨,所過處人馬倒斃,王十六屏着呼吸,看見遠處一抹紫衣,是裴恕,他又登上了瞭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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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瞭望台上,裴恕拂袖,“不得放走一個。”
黃靖怔了下,不明白他故意放松包圍讓牙兵突圍,為何眼下又要追擊,見他轉身下台,連忙跟上去,卻聽他低着聲音飛快地補了一句:“虛張聲勢,放他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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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升到最高,白晃晃地刺人眼目,王十六以手遮着,聽見王煥帶笑的喝彩:“好!”
城外,天威營越走越遠,将追擊的洺州兵甩在身後,他這是放下了心,笑得如此得意。他那時候,跟趙奇說了什麼?突圍已成定局,快的話援兵今夜就能趕來,到時候裴恕就是腹背受敵,該怎麼辦?眼前的場景模糊着,漸次變成永年城的模樣,王十六攥着拳,耳邊一聲銳響,收兵的鳴金聲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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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裡,十裡,百裡,暮色四合時望見平恩縣城模糊的輪廓,趙奇筋疲力盡,放慢速度。來時王煥交代過,先去平恩、清漳報信,最後去找王崇義。若論距離,其實王崇義的駐地最近,為甚如此安排?
回頭一望,突圍時跟出來的一百多人眼下隻剩下二三十個,這一路上幾番遭遇洺州兵截殺,能剩下這些人,已是艱難。趙奇勒馬停住:“弟兄們加把勁兒,馬上就……”
“到”字還沒出口,肩膀上一疼,早中了一箭,趙奇摔下馬背,但見半空中如同飛蝗,無數弩箭從道邊長草裡激射而出,撲通,撲通!牙兵們一個個倒地身死,趙奇伏在屍體下,聽見箭聲漸漸停住,有人走來收拾,低低的語聲:“左司馬有令,一個活口也不留。”
左司馬,王崇義?趙奇又驚又怒,隻裝作屍首的模樣一動也不敢動,脖子上突然一涼,早被人用刀逼住:“這裡有個活口!”
嗒嗒,黑暗中長靴的聲音,趙奇極力擡頭,看見白袍黑甲金腰牌,正是王崇義親兵的裝束,冷冷看他一眼:“綁了,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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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兩天,眨眼已是趙奇突圍的第五天,援軍還沒有來,城牆外密密麻麻,圍城的洺州軍似乎又增加不少,王煥再沉不住氣。
整整五天,哪怕是遠在魏州的王全興也該收到消息,沒有援軍,那麼,就隻能是,這些人不打算來救。一個怕是投靠了新主子,一個隻怕是想父死子繼。虎落平陽,竟被這幫豬狗欺辱!“傳令,”束好護心甲,“集合!”
沒人救,他自己殺出去,區區一個裴恕,還攔不住他。
“阿耶是要棄城嗎?那麼阿娘呢?”王十六慢慢走來,雙手捧着鄭嘉的靈位。圍城這麼久,裴恕顯然不準備讓王煥跑掉,那麼她,就要幫他做到,“上次洺州反攻,阿耶丢下阿娘的遺體自己跑了,這次又要丢下嗎?上次黃靖沒有動阿娘,這次阿耶再跑,娘的遺體還保得住嗎?”
天光昏暗,罩着他陰晴不定的臉,王十六看着他,他劈手奪過靈位:“隻要你耶耶還活着,誰也不敢動你娘。”
“是麼?”王十六冷笑一聲,“那麼阿娘,又是怎麼死的?”
“你!”王煥氣急敗壞,揚手就是一個耳光,王十六反而湊上去:“你打吧,打死了我,正好陪着阿娘,反正你從來隻顧着自己!”
嗚嗚咽咽,城牆外起了号角,王十六回頭,裴恕站在城下,蕭蕭肅肅,随風鼓蕩的衣袍:“王煥接旨。河朔天寒,陛下體恤都知辛勞,特賜錦袍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