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恕頓了頓,看見不遠處王十六急切的臉,她在等他的答案。
“報——”報馬如風,拖着歡欣的聲調,飛奔着向前,“成德軍協助官軍,收複平恩!”
王十六緊緊攥着拳,看見裴恕氣定神閑的臉。他早就籌劃好了,他是一定,要擺脫她。
“王都知,”裴恕擡眉,“如何?”
跟在報馬後面的,是李孝忠手下幾個将官,這消息不是虛假,李孝忠臨陣倒戈,捅了他一刀。王煥嗤笑一聲:“成,就按你說的,清漳歸我,我即刻退兵。”
李孝忠、王崇義,王全興,這些人全都跟裴恕勾結在一起,都想整死他。這個跟頭他認栽了,等他回去,一個都不會放過。
火把照得半邊天空亮如白晝,文書似乎是一眨眼間簽完的,王十六站在高台之下,眼前雜沓着閃過永年城血色的夕陽,閃過薛臨飛濺着鮮血的臉。王煥敗了,但王煥,還活着。所有害死的薛臨的人,都不該活着。
“都知擅自出兵,需得當面向陛下請罪,”裴恕收好文書,“退兵之後,我與都知同去長安,面見陛下。”
“去不了,”王煥嘿嘿一笑,晃了晃腿上并不存在的傷口,“受傷了,走不動。”
他不肯去,是怕到了長安,有去無回。裴恕沒有堅持:“那麼,可以派一個人,替都知送謝罪表。”
“我去,”王十六走上高台,“還有王崇義。”
派王崇義去長安,變相解除他的兵權,那樣,就好殺了。王煥會答應的,王煥現在,已經确信王崇義背叛了他。
燈火照着她的眼睛,眸子是帶點棕的琥珀色,裴恕無端想起妹妹時常佩戴的一串琥珀念珠。
他唯一的妹妹,死在了王煥挑起的這場兵禍裡。
低眉:“女郎非是官身,不可。”
“成,就讓王崇義去吧。”王煥話鋒一轉,“不過裴老弟,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裴老弟進城那天隻帶了十幾個人,那些内應是怎麼混進去的?那些天所有進出的人我都嚴加盤查,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你的人,又是怎麼進去的?”
裴恕沒說話,他嘿嘿笑了起來:“隻有你來的前一天,十六帶回來的那些侍衛,那些人,我不曾查過。是十六幫你,動了手腳?”
王十六心裡一跳,擡眼,對上裴恕平靜的臉。電光石火間将前因後果想得清楚,是她的衛隊,那些人臨時調來護送她,連她也并不熟悉,裴恕必定動了手腳,換成了自己的人,前一天跟着她返回洺水,在城中潛伏,第二天裴恕進城時裡應外合,一舉破敵。
王煥之敗,便是從那天開始。這件事裴恕從不曾告訴她,從頭到尾,他從來不曾信過她。
“果然是十六,”王煥還在笑,“吃裡扒外的東西!”
王十六猛地一驚。王煥是笑的,她還從不曾見過,王煥在這種情況下,笑得出聲。
“走,”王煥起身,“人家瞧不上你,你就算砍了我的腦袋送過去,人家還是瞧不上你,跟我回去吧。”
侍衛持刀上前,逼着王十六往城中去,裴恕皺着眉,看見王十六掙紮推搡,又被侍衛制住,周青呢,她那個忠心耿耿的侍衛,怎麼不來護着她?
刁鬥一聲接着一聲,在陰沉沉的城中盤旋。魏博大軍忙着收拾行裝,退出洺州,士氣低落到了極點,時不時傳出争鬥咒罵的聲響,王十六被侍衛押着,向王煥營帳中去。
王煥還在笑,他接連戰敗,和談又被按着頭收拾,在軍中的威望算是完了,他為什麼還笑得出來?王十六直覺不對,餘光瞥見錦新在不遠處一晃,連忙叫了聲:“錦新過來!”
錦新往跟前跑,又被王煥一腳踢開,王煥淡淡道:“滾。”
王十六越來越驚,後頸上一緊,王煥揪住她的衣領推進房裡,門關上了,王煥大馬金刀坐住,陰戾的臉:“人是你帶進城裡,情報是你傳給裴恕,破城是你當他的人質,王十六,你想殺我?”
“我沒有。”王十六本能地反駁,“那些侍衛都是阿耶給我的,我根本就認不清。”
“你跟你娘一樣,一心想殺我。”王煥摘下牆上的金弓,“你娘當初連你也想弄死,是我攔住了,我真不該留着你這禍害。”
燭火從身後照着,他的身影異常高大陰沉,王十六掙紮着,又被他抓住,弓弦一擰,勒住她的脖子。
空氣迅速抽幹,王煥的臉猙獰着放大,王十六在垂死前模糊想到,也好,可以去見薛臨了,可是真恨呢,她的仇人,她一個都沒能殺掉。
咣!門突然被踢開,周青一劍刺向王煥:“娘子!”
身後是錦新,還有她的侍衛,跟着周青殺向王煥,王十六被錦新抱住,恐慌着,小心着,解開緊緊勒住她脖子的弓弦:“娘子。”
王十六大口大口喘着氣,嘶啞着嗓子:“快,逃。”
周青擋住王煥,侍衛們護着她往外跑,王十六望見遠處緊閉的城門,打不開呢,今夜,她也許,逃不掉了。
“開門,”城門外突然響起裴恕的語聲,“我有急事,要見王都知。”
緊閉的城門慢慢打開,王十六踉踉跄跄跑出去,裴恕就在眼前,沉穩安定,山嶽般不變的身影,讓她生出無限眷戀,伸手去握他的手:“哥哥,帶我走吧。”
“休要再糾纏,”他一閃躲開,冷淡的臉:“今生今世,我絕不可能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