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手骨節分明,線條修韌,卻潔白猶如冷玉,此時這雙手緊緊攥起,因為過于緊繃,可以清楚地看到有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太醫快速按摩着那雙手,讓他放松,之後利索地落下三枚銀針,分别在神門穴、内關穴、勞宮穴。
随着銀針的研磨轉動以及太醫的按摩手法,那雙手逐漸放松下來,原本緊握住的拳頭也松開了。
不過錦帳内卻傳來模糊的呢喃聲,猶如困獸一般在掙紮,仿佛那個人陷入極大的痛苦中。
阿檸聽着那聲音,隐隐覺得耳熟。
她想起夢中男人渴望的呢喃聲,不知為何,竟覺得像極了。
她小心地觑向寝殿中,高闊的殿宇隻那麼一盞宮燈,于是原本應該富麗堂皇的宮殿便被黑暗吞沒,這種場景倒像極了剛才那場夢,甚至讓她疑心自己未曾自那場夢中走出。
她驚疑不定,又覺匪夷所思,難道自己的夢和如今的情景有什麼關聯?
她想不明白,也不敢細想。
這時旁邊一位有些年紀的太監起身,他一身錦袍,略顯瘦小,不過神态間卻格外沉穩,一看便是管事的。
他用很低的聲音道:“先安撫陛下。”
禦醫此時也是慌了,連忙稱是。
那位太監似乎又吩咐了一聲,有太監小聲回禀,仿佛太子殿下已經要趕來了,還驚動了太妃娘娘。
阿檸還聽到外面似乎有腳步聲,是很齊整而輕盈的腳步聲,聽起來不像是太監宮娥,倒像是行軍聲?
她的視線小心地掃過禦醫,禦醫彎着腰,額頭上已經都是細汗,整個人都是緊繃的。
一旁所有的人都是屏着呼吸,房間中鴉雀無聲,隻有帝王那猶如困獸一般的聲音,痛苦嘶啞,斷斷續續。
阿檸心口隐隐發痛,她茫然,困惑,匪夷所思,又實在不敢相信。
誰能想到白日裡那位清隽俊美的帝王,那麼矜貴寡淡的模樣,結果如今他竟遭受着這樣的折磨,甚至陷入夢魇之中無法醒來。
她盯着腳底下那墨色的地衣,看着上面朦胧的暗影,恍恍惚惚明白了,為什麼太醫院要炮制那麼多治療不寐的良方,原來根源在此。
這位帝王一直有不寐之症,一直在用藥。
這時榻邊的銀針盒中的銀針已經所剩無幾,孫姑姑忙上前,不着痕迹地更換,阿檸也從旁幫忙打下手,收拾好換下的銀針,并用太醫院自制的高濃藥酒來擦拭新的銀針,随時待用。
這麼忙碌着時,阿檸将擦拭好的銀針放在銀針盒中,誰知道她這麼伸手間,突然間,她的手臂被什麼握住了!
阿檸頓時吓了一跳,差點尖叫出聲。
她陡然望過去,那是元熙帝的手!
慘白慘白的燈光,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冰冷冰冷的,幾乎沒有正常人的體溫,。
阿檸吓傻了,下意識想抽回,但那雙手卻猶如鉗子一般,生硬而有力地禁锢住自己的胳膊,她感覺自己快要被攥碎了。
她驚惶地往錦帳内看,裡面太過昏暗,她依然看不清,隻隐約看到墨黑的烏發以及觸目驚心的蒼白。
她眼淚都要落下來了,求助地看向一旁,那位老太監正半跪在榻前,為帝王擦拭着,根本不理會她,而一旁有個須發花白的老禦醫,給她一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出聲。
阿檸簡直要哭了,但也隻能點頭,咬牙忍住胳膊上的痛意。
禦醫再次為皇帝下銀針,随着針灸的效力,那雙握住阿檸的手慢慢放松一些了,不過他依然是緊握着的,根本不松開。
一旁老太監也已經留意到了,他半跪在榻邊,擡起眼來審視着阿檸。
雖然老太監處于較低的位置,但阿檸依然感覺到了強大的壓迫,那是拿捏權勢多年的精明銳利,又仿佛一個陰險的狐狸在審視着陌生者。
她若敢對帝王有半分不利,對方會随時撲過來将她撕碎,淩厲狠毒。
阿檸頸子一陣陣發涼,她怕,特别怕,甚至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做了一個特别可怕的噩夢。
她隻好躲開老太監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望向下方。
此時握着自己的手指似乎松懈了一些,阿檸看到那指骨剔透整潔,指尖微微顫抖,蜷縮着,似乎想抓住什麼,但抓不到。
阿檸怔怔地看着那手指,她從來不曾知道,原來隻用一雙手,就能讓人清楚地看到暗黑的痛苦和絕望。
無助地祈求着,期盼神佛的憐憫,盼着能再多一些機會,可是沒有,抓不住。
緣分如沙,自指尖無聲地滑走,窮盡一切的人,什麼都抓不住。
她這麼看着,看得心神恍惚。
就在這時,顫抖的指腹輕擦過她的指尖。
于是一瞬間,仿佛福至心靈般,阿檸擡起另一隻手,握住了他的。
握住的那一刻,那雙手仿佛頓了下,之後幾乎是瞬間,貪婪而急切地反握住她的,緊緊地纏住,仿佛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