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陶瞻戰死,溫桓凝視戰報時的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刃,沒有絲毫震顫。當她提議回武昌安撫陶侃,他卻将地圖上江州的位置重重圈起,燭火在他眼底跳動,映得面容愈發冷峻:“陶公的悲憤換不來城池穩固,唯有拿下江州才能截斷叛軍糧道。” 話語間,喪子之痛被輕描淡寫地歸為 “無用的情緒”,蘇冰瑤突然想起半月前溫桓說過的 “棋盤上每顆棋子都有其價值”,此刻才驚覺,原來他們皆是被他握在掌心的棋子。
夜風卷着沙塵撲進營帳,吹得燈芯滋滋作響。蘇冰瑤看着溫桓與謀士們推演戰術,他時而用玉鎮紙敲擊地圖,時而低聲與身旁人耳語,所有動作都精準得像台運轉的機關。她忽然想起初遇時那個會為野花開在石縫中駐足的少年,如今卻連眼中最後一絲溫度都被野心灼燒殆盡。原來在溫桓的世界裡,悲憫與溫情都是可以随時割舍的負累,身邊的人與事不過是達成目标的籌碼,就連陶公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怆,也能被換算成戰略棋盤上的得失。
狂風撞得營帳帆布獵獵作響,蘇冰瑤蜷縮在角落,将披風又緊了緊,粗粝的麻料蹭過臉頰,卻不及心底泛起的酸澀。不遠處,溫桓正就着搖曳的燭光标注地圖,側臉被陰影切割得棱角分明,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鋒利的弧,仿佛連呼吸都帶着謀劃的節奏。
她望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輪廓,記憶突然漫溯到和他初相識到一路相伴的風風雨雨。溫桓眼中有星光,會在路過古寺時駐足抄錄碑文,會為流民孩童分發幹糧。可如今,當陶瞻的死訊傳來,他連瞳孔都未顫動分毫,仿佛那不是并肩作戰的同伴,而是棋盤上一枚可棄的卒子。
“重情重義又如何?在這亂世不過是累贅。” 蘇冰瑤自嘲地扯動嘴角。她何嘗不知,自己固執地想要守護人與人之間的真誠,在溫桓眼中或許幼稚得可笑。對方就像個超然的弈者,将山川城池、人心善惡都化作落子的依據,每一步都精準算計着利益得失。可不可否認,正是這份近乎冷酷的理智,讓溫桓能在波谲雲詭的局勢中始終立于不敗之地,也難怪陶侃會贊他 “有宰輔之才”。
帳外傳來更猛烈的風聲,像是叛軍的鐵蹄在逼近。蘇冰瑤突然想起數月前,正是她以知曉溫峤動向為由,說服溫桓離開安穩的荊州,一路奔波至尋陽。當時的她滿心都是改寫曆史的執念,卻忘了推動這盤大棋的代價,是将所有人都卷入利益的漩渦。此刻看着溫桓運籌帷幄的模樣,她突然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利用了他的野心,還是他早已看透自己的目的,不過順水推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