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中丞。”瀛君目光掃視衆臣,而後落在沈硯辭身上。
“臣在。”
“變法一事,寡人要在今日,議出個結果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是诏命…
明法峻刑,立明法,具條章,刑無等級,自卿相将軍以至庶人,有不從君令、犯國禁、亂上制者,罪死不赦。
集權治吏,郡置守,縣設令,皆由君上任免,削貴族世襲之權,權歸中央,察吏之賢愚勤惰,優則升,劣則黜,令出必行,政無壅滞。
重農抑商,獎耕織,墾荒田,輕徭薄賦,使民歸農,粟帛豐積,抑商賈之利,禁奢侈品之業,驅民力于本業,富國之基。
壹教愚民,禁遊宦之民而顯耕戰之士,以法為教,以吏為師,禁私學,絕異端……
這些法令一經公布,惹得朝中一衆老世族怨聲載道,一時間,新法也難以在這種情況下執行,可若幹世族還是齊齊窩進了相府。
廷尉薛雁回首當其沖,滿臉焦慮:“相邦,新法雖因大臣反對未能執行,可若君上态度強硬,怕隻怕…”
殷聞禮隻是掃了他一眼,卻洋溢着一絲勢在必得的微笑,撿起一碎石擲入蓮池,驚起一尾錦鯉。
他看着院中盛開的荷花,觀賞着,也審視着,而後淡漠的吐出幾個字:“今上,不是做變法的料子。”
此言一出,幾個大臣面面相觑,可殷聞禮就有這個自信,廊下銅雀銜着的金鈴在穿堂風中叮咚作響,恰似那一年宣公之變的更漏聲,是他幫蕭寤生成為了瀛國的國君。
而沈硯辭所謂新法,若君有犯,衆臣亦可議,且新法一旦實行,生死之權便系于律法,非國君一人可專斷。
一個君王最威嚴的大權,便是生殺,坐在那高位上的人享受慣了一言定生死的滋味,食髓知味,上了瘾,戒不掉。
更何況,如今坐在那高位上的人,還曾是弑兄奪位的罪人。
“蕭寤生…”他咀嚼着這個名字,像是在品嘗陳年佳釀,“他想要削弱世家,可他卻不會願意犧牲他自己的權力…”說着,殷聞禮看向薛雁回,教導似的:“他沒有這個魄力。”
幾人細細思索着,也漸漸放下心,又有人道:“那個沈硯辭,還是端州郡守的門客,難道不知郡守韓丞,是相邦的人嗎?”
殷聞禮也靜靜聽着,隻道:“沒用的東西。”
“君上與本相,日漸離心啊…”他回味着這幾年,也知道此次變法,就是瀛君想掙脫自己,而他,願意給他這個機會。
栽培沈硯辭的韓丞,便是他送給瀛君的機會。
韓丞養着沈硯辭,而他養着韓丞,那便看看沈硯辭這把匕首,最終會插進誰的心口。
隻能是他自己……
太子府内,趁着蕭玄烨上朝這會兒,謝千弦自己也沒閑着。
他理完蕭玄烨的功課,也好奇多看了幾眼,發現了一件事…
他入太子府已有些時日,也會遞些蕭玄烨寫的書信出去,他平日寫的篆體和要給太傅過目寫的文翰上用的,不是同一種字體。
蕭玄烨平常所書篆體刻意留了力道,看起來工整卻普通,再看這一份預備交給上官明睿的文翰,字形細長,翩若驚鴻,宛若遊龍…
謝千弦自問有一門絕技,普天之下,沒有他仿不了的字。
想起舊時,他和裴子尚偷溜下山,那得要有安澈的親筆書信才行,他便仿了安澈的字迹,稷下學宮那地方,便是看門人都有幾分學問在身上,但直到兩人回來,都沒被人看出什麼究竟。
安澈聖賢之名傳遍九州,一手“越青戈”寫的出神入化,他謝千弦都仿下來了,事後安澈整理記錄時才得知此事,卻頗為重視謝千弦的這份天賦,以至于到後來,他仿别人的字迹,隻需看一眼就成了。
他自問,世上最難仿的,也不過就是安澈的越青戈,如今安澈不在了,唯一會寫這字的,也就是自己了,可看蕭玄烨這一手字,他越看,越看出幾分不自信。
透過他這一手字,謝千弦看出他的為人,身為正統嫡子,一國王儲,謹小慎微是真,自負矜傲也不假。
謝千弦默默歎一口氣,他的自負矜傲注定有朝一日他會接受自己的臣服,可他的謹小慎微也注定他不會輕易接納自己,和這樣的主君打交道,要想成為他的心腹重臣,還得再努把力。
謝千弦心有不甘,提筆就開始仿寫,沒寫幾個字,他便寫不下去,換成平常,他還用不着對着寫,就能以假亂真,但蕭玄烨這字放在他眼前,依樣畫葫蘆本是最簡單的事,寫出來也有七八成像,但是,還不夠…
他不服,胡亂揉了把紙,似乎要毀掉這敗壞他名聲的證據,理好台面便出去了。
推開門,在外面的是夜羽,他笑着問:“太傅今日會來嗎?”
夜羽搖搖頭,也沒說什麼。
謝千弦看着自己手裡抱着的文書有些為難,畢竟,蕭玄烨并未準許他可以自己出門,“那這些…我該如何送去?”
夜羽似乎看出他的疑慮,道:“今日不方便,殿下快下朝了,明日你拿我的令牌去吧。”
“多謝。”
“咕咕…”
白鴿的鳴叫勾起了謝千弦的回憶,他擡頭望向天空,這是信鴿,本也隻是尋常事,但這隻信鴿不一樣,與和自己待久了的動物,人總是能敏銳的辨别出它的叫聲。
明懷玉愛養花草,也愛養些小動物,曾經養過一隻信鴿,那鴿子瘸了腿,并不利索,明懷玉覺它可憐,就收下了,謝千弦後來也幫忙照料過,與它的叫聲,再熟悉不過,方才那隻信鴿,好像就是…明懷玉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