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窺視着韓淵,察覺到這位曾經熟悉的人,如今多了幾分令人不安的陰鸷,且那份陰鸷不加掩飾,直逼人心。
他有許多問題想問,他的法令在端州試行後,沒想到韓丞會被罷免,他一直在尋找韓家,卻為何會在齊國遇見做了左徒的韓淵?
韓淵還不打算說話,沈硯辭也等不住,小心問:“你怎麼,來了齊國?”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好像聽見有人冷笑一聲,似是譏笑,又似是自嘲,聲音在這空蕩的殿裡回蕩,讓他不寒而栗。
他不确定是不是韓淵,可這殿中,已再無第三人。
但記憶中的韓淵,可從未有過這樣的冷峻與狠厲。
此時明懷玉從裡閣掀了簾出來,他本以為來的瀛使還會是謝千弦,不想換了一個人,可他平素不輕視誰,便向沈硯辭客氣的點了點頭。
見此,沈硯辭也回了禮,就聽明懷玉開門見山道:“瀛使今日提出相王,在下亦可使五國與齊互王,五國與齊合縱大勢既成,聯軍兵鋒所指,瀛、衛不在話下,亦可與越一戰,還請左徒大人勸與齊公。”
韓淵坐于上首,雙眼盯着面前的桌椅,卻道:“明懷子所言,亦是在下所想,六國互王,亦可全我主所願。”
“左徒大人此言差矣。”沈硯辭開口,卻仍帶着琢磨,隻是這琢磨是奔着韓淵去的,他按下心底的疑慮,道:“昔日越、衛稱王,天子礙于諸侯勢力所迫,遣周室特使賜文武祚以正名…
然今明懷子所率五國,皆是蕞爾小邦,齊泱泱大國,若與此五國互王,不服衆不說,亦讓天下人恥笑,還請左徒大人多為齊公聲譽考量。”
為此,明懷玉還未來得及辯解,卻聽韓淵輕笑一聲,帶着諷刺的目光落在沈硯辭身上,冷聲道:“聽瀛使所言,若無天子所賜文武祚,即便稱王,也是徒增列國笑柄…
在下眼拙,今周室勢微,竟不知瀛使仍秉持克己複禮之職?”
說着,他深吸一口氣,近乎是質問,“為人臣者是如此,瀛使豈不知生而為人,恩必報,曉鴉亦有反哺之義?”
明懷玉看出這二人劍拔弩張的氣氛,而沈硯辭亦被這番說辭堵的噎在了原地,他現在可以确定,面前這人,就是韓淵…
恩必報,寒鴉反哺,字字都是在諷刺自己賣主求榮…
是那場變法。
沈硯辭一時心慌起來,韓丞背後是相邦殷聞禮,他一直清楚,可韓丞為官這些年不可謂不清廉,自己的法令本不該波及到韓家,可事實卻是,韓丞被罷免後,連帶着整個韓家,都失去了蹤迹。
韓淵直視着沈硯辭的無措,但這場辯論本也是他自己的私心,齊公明顯偏向了瀛國,而韓淵卻主合縱,無論沈硯辭說什麼,他都會再去齊公面前一試,他隻是想看看,靠背主得來仕途的沈硯辭,在官位上,可坐的安穩?
終究,韓淵拍了拍衣袖,端正了身姿,“明懷子請回吧,在下主合縱,定會力勸齊公。”
明懷玉一邊思量着,也慢慢離去,來齊時,他以為齊公尚武,定會參與合縱,事實也确實如此,可惜終究鼠目寸光,連那令尹慎闾也轉變了心意,難道這臨瞿,竟是佞臣之天下?
終究,他站在府門外,正對着一條小路,立起的石牆擋住了他看天下的目光,如這泱泱大齊,隻為眼前利益所困。
“主是庸主,臣是佞臣…”他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可惜子尚,最終,你也不會赢的。”
天下若要一統,九州不可能永遠四國鼎立,越國若是有個賢主,這赢家怕是已經注定。
可惜越國兵強馬壯,宇文護主外,晏殊主内,偏偏越王沒有那等魄力,光是憑這一點,越國就赢不了。
齊國與誰而言都是勁敵,亦有與越國一戰之力,隻可惜齊公亦是鼠目寸光。
至于瀛國,不仁不義,明明已立王儲卻仍放任衆公子奪嫡,禍起蕭牆,又是弑兄奪位之君,他最不喜歡的,就是今瀛君那般自作聰明的人。
明懷玉不多做停留,也沒有拜别誰,卻仍在城門外遇見了慎闾。
慎闾見他行色匆匆,忙上前問:“明懷子欲往何處去?”
明懷玉搖搖頭,倒是看不出有多大失落,“齊國既已無心合縱,在下自然要離開了。”
慎闾點點頭,略有深意,臉上神色也依舊溫和,也心有不甘,這天下是多誘人的東西,明懷玉,又是個多誘人的才子?
慎闾眼眸輕轉,既是拒絕了明懷玉的合縱之邀,還想讓人留下來替自己效力,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可他還是堅持道:“明懷子還如此年輕,又胸有鴻鹄,齊公最欣賞你這樣的人才,這一點,明懷子想必也清楚。”
聽出他話語中的拉攏之意,明懷玉笑道:“慎子擡舉,可惜晚輩,志不在此。”
他婉言相拒,讀書人,尤其是有名氣的讀書人都心高氣傲,這一點,慎闾清楚,于是他耐着性子,再勸道:“不必急着拒絕,若是你有此意,齊公,定會重用明懷子。”
明懷玉輕輕一笑,幽幽問:“那若是在下想做齊國的令尹,齊公也會答應?”
慎闾微微一怔,随即反應過來這是試探,尴尬一笑,卻硬着頭皮道:“自然!隻要你肯留下來,為大齊效力,老夫自願讓賢!”
知道他并不是真心情願,明懷玉表面功夫也要做足,笑道:“齊公和令尹的心意,我會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