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結局仍是如此,一定會有人說,是當時與芈浔在一起的人提前行了刑,偏偏那人,就是李寒之。
蕭玄烨心裡清楚,一定是傳诏期間出了事,矛頭看似指向李寒之,實則是沖着自己來的,定是殷聞禮刻意為之。
但即使做成這樁罪,瀛王也并不會如何,左右也是他最初要賜死芈浔,隻不過後來才改變了心意,那老狐狸并不急着下死手,他是要一個,名正言順,同李寒之交談的機會。
蕭玄烨沒有第一時間去找李寒之,他也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一個足以讓自己挖出心肝待那個人好的解釋。
于是,他火急火燎地去阙京獄提了一個人,沈遇。
殘陽西沉,對于殷聞禮的這份說辭,謝千弦也能把這來龍去脈理得差不多了,卻也難得收起了自己的修養,嗤笑一聲:“相邦可是忘了,是我向大王舉薦,說小人善妒,這理由,未免太糊弄了。”
“大王信不信,原是不重要,”殷聞禮皮笑肉不笑,态度卻依舊和善,“重要的是...在廷尉府,你是什麼死法,本相說了算。”
當着謝千弦的面,殷聞禮從寬袖中拿出了匕首,不緊不慢的放在案桌上,“咔哒”一聲,那精巧的匕首落入謝千弦眼底。
“相邦大人…”謝千弦搖搖頭,露出幾分惋惜的神色,為難道:“我區區一個寒門學士,也知道大人口中哪位麒麟才子,臉上有好大塊印記…大人為何非要為難我這小小的,太子侍讀呢?”
謝千弦刻意加重了“太子”二字。
殷聞禮倒對他此番的冷靜露出幾分欣賞,可他本也不在意那所謂的太子,稷下學宮多奇才,如今回想起來,他那時被押入阙京,怕也是他的一步棋。
此人是有心隐去自己原有的樣貌,又變了聲線,想必最初來到瀛國,不是奔着輔佐太子來的,可是後來,卻真真切切地轉變了心意,思及此處,殷聞禮雙手交疊于袖,幹笑:“麒麟才子啊…”
“你很聰明,但你又太自信,”殷聞禮繼續說着,上下掃他一眼,想起上一次在廷尉時與此人的交鋒,害自己失去了太尉的支持,他心中雖恨,卻也依舊拿出了氣度,“同樣的把戲,你怎麼能在本相面前,玩第二次呢?”
僞造李建中的親筆書信是一次,僞造許墨軒文試的答卷,又是一次。
話已至此,謝千弦低頭掃了眼明晃晃放置在案桌上的匕首,其中意思已然明了,他還想利用自己,但容不下不為他用,又是一次不用則殺的選擇。
他不确定附近是否有人偷聽,又或者這是不是殷聞禮設給自己的圈套,擡起頭,一絲頗為不屑的笑容挂在嘴角,他輕聲問:“假使小人,真是相邦口中的麒麟才子...”
“那相邦以為,大王是會殺了我,還是重用我?”謝千弦底氣十足。
“我王,一定會重用你!”殷聞禮幾乎是毫不猶豫,他湊近了身,緊盯着謝千弦的神情,話鋒一轉,忽問:“那太子呢?”
腐葉般的氣息在謝千弦鼻尖炸開,“太子”二字傳入他的耳裡,如重錘擊碎他的僞裝,他擡頭,卻隻看見殷聞禮眼裡的陰鸷。
初來瀛國那夜的交鋒突然在眼前閃現,蕭玄烨掐住他脖頸時眼底的血色,比此刻案頭的匕首更鋒利。
當初就是在這間牢獄,蕭玄烨幾乎想掐死自己,那窒息的感覺莫名湧來,瞬間将他的底氣激的粉碎。
這細微的情緒自然被殷聞禮察覺,他像是抓住了謝千弦的把柄,開始肆意炫耀自己的本錢,“先德昭太子死後,李建中就站隊蕭玄烨,近十載,你害他赤九族...”
“太子比我,更想要你的命。”
謝千弦僵硬的唇角扯了扯,他深吸一口氣,想極力撫平自己的氣息,卻控制不住去想蕭玄烨曾給自己帶來的窒息感,那個時候,他是真的想殺了自己...
可是現在,他與李寒之,明明是...
是什麼呢?謝千弦忽然失笑,太子和侍讀,有了個不清不楚的關系,這關系,是給李寒之的,不是謝千弦。
褪下李寒之的僞裝,謝千弦在他面前,甚至沒有立足之地...
原來卸去李寒之的僞裝,竟有這麼難…
“本相可以給你一個選擇,”殷聞禮的聲音還在繼續,“你可以回太子府,卻要做本相的内應。”
謝千弦眉頭一皺,顯然不願。
“否則...”殷聞禮不再說下去,隻是惋惜的搖搖頭,但這惋惜半真半假,用,是多一分勝算,但此人也難以掌控,殺,是萬無一失。
還要做内應嗎?
他已經對不起蕭玄烨一次,還要第二次嗎?
“好...”他徹底洩了力,目光轉到了那匕首上。
殷聞禮也沒想到他會做出這個選擇,一聲“寒之!”幾乎穿透了整個诏獄,謝千弦傻傻的看向那個聲音傳來的方向,是蕭玄烨...
他就在牢門外,謝千弦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他要賭一把,于是他眼疾手快,一把抄起匕首,鋒利的刀刃借着透進來的微光刺痛了他的眼,他卻毫不猶豫的往自己脖頸上劃去!
“不要!”蕭玄烨驚呼出聲,佩劍精準無誤的擊落了匕首,但太晚了,匕首的尖刺仍舊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牢門被踹開的巨響裡,蕭玄烨上前抱起謝千弦,徑直越過了殷聞禮。
在接住謝千弦傾倒的身軀時,蕭玄烨指尖觸到他頸間滲出的血珠,那抹猩紅刺得他眼眶發燙,連呼吸都在那一瞬間混亂起來,那是,他的人啊…
他猛地轉身,玄衣掃過殷聞禮腳邊時帶起一片草屑。
“太子殿下!”殷聞禮仍有不甘,急喊:“你可知他是...”
“相邦大人!”蕭玄烨冷聲回絕了他,謝千弦伏在他肩頭,聽着他劇烈的心跳聲,忽然想起方才殷聞禮那句“太子比我更想要你的命”…
可此刻這人環着自己的手臂在發抖,指尖正小心翼翼按着他的傷口,他閉上眼,任由血腥味混着蕭玄烨身上的沉水香湧入鼻腔,他才可悲的意識到,這人眼底未說出口的半分情動,造就了麒麟才子唯一的軟肋。
蕭玄烨卻向殷聞禮投去一個無比厭惡的眼神,“還是管好自己吧,我竟不知,太子府的人,要勞你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