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振刀劍的氣息突然暴漲,變得暴戾狂躁,驚訝之下,我沒有第一時間理會别人,轉身過去費了些精力安撫他們,“放輕松些,不必要緊張成這樣。”
他們動作同步地壓低了帽檐,看向人群的眼神洩露出一絲痛苦,突然地,我有些煩躁,不想再待在這樣的環境裡。
A大人已經在故作驚訝地大聲發表感言,我站在人群之後,看他興緻大發地對圍觀的人講話,内容是原來宴會廳裡隐蔽的血腥氣來自我這裡,原來當初接手青栀子本丸的我也隻是說的好聽,結果還不是被刀劍所傷雲雲,沒有什麼有營養的話,話裡話外都是虛情假意和幸災樂禍,說到最後直言對不住我(從未感受到他有這個想法),讓我承受了青栀子突發瘋病的後果。
風言風語入耳後直接忽略會更好,我卻因為作為受害者一方的刀劍被他以笃定的語氣斷言為瘟疫一樣的存在感到不快,他們是因為不合格的主人才有了各種異常改變,而導緻他們轉變的根源卻在此時被忽視了,因為它不能作為對我如今處境進行嘲諷的有力借口,對一部分和A大人相同立場的人毫無用處。
我等着他說完,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随着他的視線望向了我,才平靜回答:“您所說的,都是毫無道理的事啊,我不是以審神者的身份進入政府的,從一開始就沒有他們中許多人一樣的溫和與……軟弱,也不符合您描述出的悲情落魄。”
我拍拍兩振刀劍的肩膀,他們始終忍耐着,低頭未發一言,“能擁有一群懂事能幹的部下,我始終覺得無比幸運。”
“倒是青栀子,”我唏噓道,“我一直很替她惋惜。”
A大人收起笑容,陰郁道:“你身上的傷看起來不像那麼回事。”
我笑容不變:“哪有的事。”
“糾察部事務繁多,日常處理的幾乎都是如青栀子一般有些瘋癫問題的審神者,如此艱難的工作,能每次全身而退,原來在您心中我是如此戰無不勝嗎?”
這裡的很多人,作為外人不會完全理解糾察部中每個人面對的大小危險,免不了幾分揶揄,把沉重的案件本質誤當作八卦笑談,因為他們不是審神者,堕落本丸由始至終的處理以及身處其間之人的感情感歎,除了糾察部的大家很少有人會在意。我們的工作決定了要不斷地直面人性之惡,這點毋庸置疑,但理所當然的既定事實絕不是不被尊重的借口,包括我,雖自己不在意,二手本丸這件事也不應被輕飄飄被他們當做八卦議論。清沼先生可以容忍,我不一樣。
我面對着衆人放下袖口,拂去不存在的灰塵:“世事如此,那樣理想的事想想就知道沒可能吧。清沼老師是此處常客,稽查各部的辛苦和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但其中哪一樁事件不嚴肅莊重呢,有哪一樁事件應該像青栀子事件一樣,被玩笑般提及當做笑談呢?”
我緊鎖眉頭,視線在圍觀人群一圈中掃過:“這個道理,各位同僚當然都明白的。”
我去找A大人,目光鎖定了他,淡淡道:“當然了,我也隻是見到您,突發感想而已。”
A大人指着我說不出話來,有人扶住他站立不穩的身體。像對待數珠丸恒次一樣,我讓源清麿做做樣子上前關心一番,他果然沉穩,不露一絲慌張,我滿意點頭:“很好,看到現在也希望你們明白外人沒有多可怕,大多隻是色厲内荏,要一直堅守本心。”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喧鬧的人群,點頭:“是這樣的。”
堵住了A大人的嘴,宴會裡的興緻逐漸敗落。
我沒再去理會别人,人群逐漸散盡了,三三兩兩的有想來搭話的,我也都忽視了,帶着刀劍離開人群去往更偏僻的角落。清沼先生教我不要一直鋒芒畢露,很多情況下要學會低頭,學會圓滑,這也是一種處世态度,我不是孩子,當然懂得這個道理,親愛的日記。
好累,我還是不喜歡這種場合。
我和刀劍停在幽靜的花園裡,已是夜晚,星辰閃爍,我帶着他們面對面做到安靜垂落的秋千上,其上不知名的花朵盤旋生長。
我在思考着明天的計劃,源清麿在對面說話,打破了安靜,溫和道:“手臂的傷口還疼嗎?”
“嗯?”我反應過來,他已經試探着探手過來,撩起了雪白的衣袖确認,“真的呢,沒再流血了,隻是要結痂,還沒那麼快,恐怕還要再疼幾天。”
他開玩笑道:“都是水心子的錯。”
我一愣,看向一直忽略的另一人,他已經立起了衣領,躲到了一邊,一言不發,卻不反駁。
“都是水心子的錯。”源清麿此時認真道,水心子則好好地坐起來,向我失落地低下了頭。
我才意識到,這是屬于他們的表達方式,平淡的玩笑話裡,源清麿以自己的方式保護着水心子,傳達着他們共同的心情。
真是難懂啊,我說過我應該補充些心理學知識的,親愛的日記。
“走吧。”宴會已經散場,是時候回本丸了,如果還有下次,我一定不要再答應清沼先生了,果然我還是不喜歡這樣的場合,親愛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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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源清麿來說,水心子的改變是從一點一滴開始的。沒有虐待,沒有侮辱,水心子的改變隻是來源于青栀子,第一任主人的一抹小小的惡意而已,即使它造成的後果無法評判,也從未有人關注過弱勢一方到底經曆過什麼。
除了他和青栀子,沒有人知道水心子怕鬼,因為身為付喪神還會怕鬼,水心子一直很為此羞赧,盡管抛去付喪神的身份,他們也隻是少年心性而已。少年心性,天然容易交付信賴,所有例外當然都給了最喜歡的主人青栀子,但是水心子,并沒有收到同等重量的好好對待。
是不是真的有人天生為惡,源清麿認真思索過這個問題,因為最親近的主人似乎永遠回應不了被交付的善意。她并沒有對水心子做什麼虐待的事,隻是忽略了對她而言的一件小事罷了。
水心子怕鬼,青栀子把它當做有趣的秘密,某一天起,他認識到了這一點,青栀子從那開始不像人了。她潛藏在各處,以各種方式突然出現引起打刀的驚叫為樂,在漫長的捉迷藏遊戲裡無視了他們的自尊,她到底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被她當做笑談的水心子傾訴的秘密,不是低廉,供人大笑的垃圾。
與某些刀劍相比,水心子的經曆不足言道,沒有受損的□□,沒有興之所至的抛棄,就隻是付出的感情如水東流,審神者對他的态度一直很随意,并不認為應該去重視什麼。
源,我早該知道會這樣,隻會是這樣算了。說這話的晚上,青栀子又在半夜突然出現,看到打刀吓一跳,臉上綻放出滿足的笑容,在夜裡甜美又驚悚。
在審神者眼裡微不足道的小事,一點一滴地踩碎了同伴的自尊,在錯誤的對象面前一切付出都變成了可笑殘忍的自作多情,認識到這一點後水心子正秀封閉了自己,為了保有在審神者面前最後的自尊,于是源清麿跟随着他的腳步,武裝起自己,化作了保護在水心子之外的一層冷漠堅韌的外殼。
得到回應的感情,這一點源清麿理智地沒有再奢求過,即使新的主人和過去完全不同,為了水心子,他也始終不為所動。隻要兩人在一起,一直這樣下去也沒什麼,他以為水心子也是這樣想的,直到審神者走出門去,直到水心子沉默地撿起帶血的刀劍,直到沸騰的情緒湧上心頭難以疏解,他才恍然明白自己原來一直在逃避——沒有仇恨,沒有厭惡,沒有再多些别的條框顧慮,他們終究還是刀劍,終究還保有心底最深處對主人的憧憬,隻是不想承認被抛棄過一次的自卑,隻是不想被再次抛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