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30日 雪
雪在半夜就下起來了,雪下得很輕,如羽毛墜地一般輕柔無聲,我卻在睡眠中奇迹般地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内心懷抱着自己也說不清的情緒,我裹着被子坐起來,室内沒有點火,也并不感到寒冷。用手把窗子打開,雪氣穿過狹窄的縫隙進入屋裡,瞬間這裡仿佛與外界輕易地連通了,房間裡也下起了雪,人也仿佛置身于清清涼涼的雪地裡,我喜歡這種清涼的溫度。
親愛的日記,我覺得,人當真是無時無刻都在變化的。即使是同一個人,即使我還是我,當下的我與過去瞬間的我,内心的思緒也經曆了不知幾次的閃回。……抱歉,我知道我這樣說一定顯得任性随意不知所雲,但是,除了你,我也不會再講給别人聽了。
天色猶未破曉時,我便已經走在了本丸内部的長廊上。附近是刀劍們生活的處所,風很安靜,有雪花飄進長廊落到我的身上,因為溫度很低,它們并未很快融化,而是像一層糖霜覆蓋在了我的頭頂。氣溫很低,也正是在這種雪天,我會感到格外輕松。很快,我不得不停下來抖落身上過多的積雪,安靜的本丸裡從較遠處隐約傳來了壓低的人聲:“主!”
一聲一聲被刻意壓低的踏過木質地闆的聲音。
燈火搖曳,穿過層層交疊的帷幔,拐過曲折的回廊,壓切長谷部有些急切地來到了我的身前——他是今天的近侍。
在這太陽還未升起,燈火在風雪中搖曳的寂靜的時刻,他也同審神者一樣習慣了早起嗎?我不知道,也沒用這個問題去詢問,也許是心中的好奇感并不濃厚吧,也更或許是出于别的原因……或許是周圍太過安靜,或許是下雪天的氣氛過分平和,我的心中也似乎被綿軟的大雪覆蓋,全部都是平靜的心情。
簡單做了回應,我帶着他一起向外走去。
時間很早,足夠安排好很多事情。長谷部也如政府中廣泛傳言的那般,是一位審神者身邊完美的助手角色。他很有禮貌,也很安靜,膽子比我接觸過的其他長谷部小一些。……當我試圖用“膽小”、“敏感”這類詞語去形容這振刀劍時,内心滋生出絲絲縷縷的愧疚與無奈出來——他并不比他人懦弱,隻是神經更纖細而已,所以更能體會别人的情緒和苦痛,并将這份煎熬内化成為自己的痛苦,也更難體會到輕松快樂的情緒。
之前在現世,我懷着一絲逗弄他的心思,想看到他真實的表情,那時候的他,我猜并不如何快樂吧。這是一件小事,但回想起來時,總給我一些感觸——不該随意去探索他人的秘密,哪怕隻是審神者的好奇心與惡趣味,刀劍本身或許也并不在意。
長谷部站在木凳上,把一個個在微風裡發出輕微脆響的鈴铛從高處摘下來遞給我,我接過來,依次向其中輸入靈力。本丸是一座巨大的靈力場,靈力的循環流動維持着這座中樞的長久的生命力,即使是鈴铛這樣小的零件,也有自己辟邪驅魔的作用,工作之餘我時常要求刀劍輔助我去維護這些東西。
手指長時間暴露在風雪裡,打刀的手指泛紅,遞鈴铛的動作逐漸僵硬,我接過來,制止了他繼續的動作:“下來吧。”
他剛轉過頭,手正要伸向下一個鈴铛,不解地回頭:“主人?還沒完成……”
“我知道。”我平靜地打斷他:“下次繼續吧,本來也不是必須現在做完。”
“好,主人覺得這樣好的話就再好不過了。”
長谷部聽話地從高處下來,把木凳擦幹淨放回原位,手指隐晦地蜷縮起來,若無其事地垂在身體兩側,非常認真地跟在我的身後。
受靈力性質的影響,我對寒冷的感覺比較遲鈍,極少因為寒冷感到痛苦,刀劍有了形體之後卻不同,他們對冷熱的感知與常人接近,長谷部的雙手接近凍傷,應該很不好受。但是我們的關系沒有那麼親近,并沒有到可以随意關懷冷暖的程度,讓他把手伸過來,依靠主人的力量消除凍傷,說出這句話後,我們彼此大概會陷入另一種精神的煎熬吧。親愛的日記,無論何時,我都應該做對自己的身份而言合适的事,妄想追求過于遙遠的存在是超脫現實的。
“主人,您今天有什麼計劃呢?有我能幫上忙的,請盡管吩咐。”
“辛苦你了。”
……
天光大亮,我們走過不時墜下雪團的青石闆路,去看了生長着各色植物的田地。一些果實已經收獲,另一些卻剛開出花來,長谷部用本子統計着各種植物成熟的進度和預計收獲的時間,每一塊收獲完的土地都要征求我的意見。
長谷部在我身邊做事的時候,我總會對他更寬容,因為他大概是本丸裡最期望被審神者認可的刀劍吧,從他的眼神裡,我能讀懂這條信息。
“種什麼?我沒有意見,按刀劍們的想法就好。”站在田隴上遙望遠山,白芒花在晨光裡閃爍着耀目的銀光,我想起了幾天前的事情。
長谷部仍堅持道:“不能這麼說,主的愛好都沒有滿足的話,我們刀劍怎能隻顧自己享受呢?”灰紫色的眼眸中仿佛有光芒閃動。
這個問題這麼嚴肅嗎?我隻是不在意啊,無所謂的話讓本丸刀劍更舒服些不好嗎。
“您總有相對更能接受的東西吧?至少要種些不會讨厭吃的東西,在本丸也會舒服些吧。我們種的東西已經很多了,請您務必多為自己考慮吧。”
他神情認真地注視着我,我的心裡生出一絲詫異,這振刀劍對主人的偏愛是否過分了些?為了回應他的期待,我仔細思索後回答了他的問題。
“……已經全部記下了。”
“不會很奇怪嗎?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怎麼會!?您的意見對本丸很重要!我怎能忍受讓您在三餐中吃到不喜的食物?”
“……”我無奈地由他去說,容許了這份可愛的執拗,此時的他是神采奕奕的,我喜歡看到刀劍有精神的樣子。
當番的刀劍們開始整理剛收獲不久的田地,柔軟潮濕的泥土被翻上來,雪逐漸停了,泥土混雜着雪水,使空氣中彌漫起一股甘甜清冽的氣息。
刀劍們不會使用農機,有刀劍扛着鋤頭路過,我叫住了他。
“鲶尾。”
“欸?是主人!您怎麼來了?”
“……沒什麼。這是原來的蘋果園吧。”
“是啊!現在要開始種别的東西。”
“辛苦了。”
太陽出來後會很熱吧。
本丸裡上下瑣事繁多,出陣遠征的接應,後勤的各種需求,本丸刀劍的交往……長谷部擁有極好的耐心安排好每一件事情,他本人似乎也樂在其中。本丸裡沒有安排固定的近侍,這有我對他們不夠了解的原因在,也是為了盡快與每個人有所接觸的無奈之舉,事實上,長谷部天然具有輔佐主君的天賦,将來在對抗溯行軍的戰線上一定可以成為主将身邊傑出的副官。
啊,親愛的日記,這點微小的期許被我悄悄放在了心底,我所盼望的未來還很遙遠,但即使渺小的願望也散發着無與倫比的美麗光輝。
政府近日熱鬧了許多,年初一批新任審神者的加入讓原本清淨的政府各處多了幾分人煙。來自不同時空的人們接受契約成為審神者,在進入本丸前都要來政府接受完整的入職流程。大廳和街道熙熙攘攘,在閑暇之餘,旭野和我選了處安靜的位置向下觀察。
我端着咖啡向下看,人很多,男女老少都有,大部分都穿着審神者統一制式的制服,亂中有序地在各個傳送陣中穿梭。
旭野觀察着我的神色:“你居然對這些有興趣?”
我奇怪地反問:“我不應該感興趣嗎?在你眼中我應該關注什麼?”雖然成為審神者非我本意,但半途而廢不符合我的原則,試着融入審神者的大圈子不是更好嗎。
他扶額:“額,好吧,就算到現在我也想象不出你和别人其樂融融相處的畫面。拜托,團結友愛溫馨美滿這類詞跟你簡直是反義詞好嗎?”
“……”說得好過分。
在我幽幽的注視下,旭野停了下來,忽然對腳下的人群大感興趣。我繼續端起了杯子。
……倒也不必如此極端。我不喜歡過分親近的人際關系,也隻是想做到不被審神者的圈子隔離開的地步而已。溫馨美滿什麼的,太熱烈了,我承擔不了這種程度的期望。
我繼續尋找着是否有需要幫助的未來同事們。
突然的男聲插入:“其實這樣也不錯。”
我擡頭将目光轉向旭野:“什麼?”
他笑道:“沒什麼,突然覺得你維持着現在這樣也挺好的。沒必要強迫自己去改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