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麼?”
“沒事。”我從思緒中抽身,清沼先生已經給我面前的杯子倒上了酒,又側身給桌旁的香爐點上香。我忍不住問:“所以您對本丸的異常有什麼看法?”我來政府的時間畢竟太短了,缺少神秘側、靈力法術方面的知識經驗,對時之政府的科技也一知半解,所以來向清沼先生請教。白天時他忙于事務不在政府,我隻能下班後來他的本丸一趟。好在我已提前說明了情況,不用過多解釋。
本丸的事我自己還沒搞明白,不想引起刀劍擔憂,我隻對刀劍們說要加班,實際上獨自來拜訪清沼先生。清沼先生似乎也剛回來,我在燭台切光忠的引領下坐到湖中心的小亭子裡等待。
燭台切溫柔笑笑:“主人他稍後就來。”
“好,辛苦你了。”本丸裡那一振之前也是這樣的嗎。
親愛的日記,清沼先生的本丸不像我時常下雪,而是維持在紅葉紛飛的秋季,他的說法是因為喜歡秋風拂面的清爽感覺。确實很美,湖邊紅楓林的楓葉不時随風飄落進湖中,反射着月光和湖邊金紅的燈光,并不蕭索,反而異常閑适。
我靠着欄杆遙望遠處,不多時清沼先生已經沐浴完畢換了身衣服走了過來,刀劍也退開了。
他的衣服繁複寬大,款式偏中式,加上剛沐浴熏香,手上搭着串不知名的珠子拿着酒盞送過來時,與舊社會貴族公子的做派頗為相像。我感到無奈,在清沼先生的本丸裡和他談些事情時,他總喜歡拉上人和他賞景,再一邊慢悠悠談向正事。
湖心上空月亮高挂,夜風清緩,白紗般的月光與亭子四周垂下的輕紗交織着,讓人幾乎看不清湖邊一圈金紅的燈影。
清沼先生聽我講完後若有所思,沒有立刻回答,隻讓我伸手過去由他觀察。
“我聽你說了,”他看着我特意放出靈力的右手,臉色變了變,認真了些,“确實有逸散現象,不過很微弱難以辨别,目前對你确實影響不大。”
“但時間久了可能損害心神,你最近感覺還好嗎?終究是個隐患。”
我直接略過了他的問題,“所以您能看出原因嗎?過去是否有類似的案例?”……會影響到刀劍付喪神嗎。
清沼先生忽然沉默了,片刻後才說自己也沒見到類似的事,不知為何,他的臉色冷漠了起來,但奇怪的冷漠并未維持太久,他很快正色道:“我會讓阿葉盡快回來。”
親愛的日記,阿葉就是我提過的将完成任務回來的另一位分部長,對靈力法術這類東西更加了解,或許對我的情況有所幫助,想來清沼先生就是因此提前召回他的。隻是他本就快要回來,我認為不必因為我的事影響他原定的行程,本來我本丸的事也沒多緊急,可清沼先生隻擺手示意我不要再問,态度堅決,“沒事的,沒多大影響。”
清沼先生畢竟是我的上級和老師,擺出嚴厲的态度時不容他人置喙,我本能地順從了他。但……或許今天不該來找他,親愛的日記,原以為我們談到這事時的氣氛會更輕松些,未料到會引他不快,不應讓他為小事煩心的。我暗自決定盡早找個理由告辭,清沼先生卻好似知道我的想法似的歎了口氣,表情恢複到平時溫和的狀态,“抱歉,吓到你了嗎?”
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
我看着他驟然轉變的态度,保持沉默,垂下眼睛拿起一直未動的果酒。酒不知是不是清沼先生自己釀的,甘甜清冽,不像現世一樣辛辣中帶着苦澀,我本打算隻嘗嘗味道,不知不覺酒杯已經空了。
我把杯子放下,自覺事情已經辦完,沒有再逗留的理由,“麻煩您了,那我就不多打擾了。”
他也不阻攔,溫和問道:“這麼快就要走了?”
嗯,要回本丸了。我站起身,忽然覺得一陣暈眩,頭重腳輕的要栽倒,幸好及時扶住了桌角,清沼先生似乎靠近了過來,我聞到了他身上熏香的味道。
他的聲音裡含笑:“你喝醉了,那酒很烈的,你剛才把它當水喝了啊。”
那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清沼先生明明知道我酒量差的。
“因為你每次都不會喝啊。”男人的聲音無奈中帶着一絲調笑,我想到确實如此,不禁郁悶起來。
他安慰我道:“沒關系,今天暫且在我這休息吧,明天跟我一起去政府。”
算了吧,我還沒有夜不歸宿,在别人家裡留連的習慣。
“好吧。”清沼先生似乎歎了口氣。
意識開始模糊,酒精混雜着熏香的安神作用,我的思維迅速下沉,朦朦胧胧中清沼先生的話斷斷續續傳進耳朵,“……你……刀劍……接……”
刀劍……
……對啊,親愛的日記,我還可以讓刀劍過來接我,我不再苦惱,拿出通訊器撥通了留在本丸的通訊終端。另一頭似乎響了幾聲被接了起來,叽叽喳喳的聽不清楚。清沼先生的意思似乎是叫信得過的刀劍過來,我遲鈍地想着,哪有什麼信不信任的,不如說本丸裡沒有我不信任,覺得會傷害主人的刀劍,就算來這裡的是加州清光,他也隻會對我冷淡一點而已。
……但是,好像也不無道理,應該找個省心點的,不會過分好奇,回去後不會因此刨根問底,帶來其他小麻煩的人來……藥研不行,長谷部也算了吧……巴形更不用提……數珠丸……總感覺不合适……我艱難地斷斷續續思索着,鶴丸在昏暗的樹林裡拿着風筝對我笑的樣子忽然闖入了腦海。
好奇怪,在其他本丸鐘愛惡作劇的太刀在此刻竟是最“沉穩”合适的一位。也對,鶴丸若即若離的……确實有分寸。
對面的聲音亂糟糟的聽不清,我放棄分辨,再不快點我就要睡過去了,我強撐着吩咐:“鶴丸呢。”
過了不知一分鐘還是幾分鐘,另一端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主……怎……”
聽不清啊,我強忍着不閉上眼:“……來接我。”
我昏沉地倒過去,以後再也不要喝酒了。
最後隐隐約約聽到的是清沼先生走近過來的笑聲,還有不知是不是錯覺的本丸刀劍們焦急起來的呼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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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神者徹底醉倒了過去,清沼适時接住她,讓她伏到亭中的桌子上睡着。審神者手裡的通訊器還在亮着,發出一聲聲嘈雜吵鬧的人聲,他想到審神者未交待完的事,把通訊器拿到了手裡。
“我是清沼。……她在我的本丸,……放心吧沒受傷,大概算一點小意外……,就按她說的,讓鶴丸國永過來一趟吧。”
他頓了頓,分辨了一下另一端刀劍們的各項問詢,從其中找出需要回答的問題。
“不,我隻給鶴丸一人通行的權限,鶴丸,你一個人過來就夠了……,這是她的意思。我會給你坐标。”
很快,他沒再多說,挂斷了通訊,在審神者旁邊沉默地坐下,一手搭在審神者的額頭上,金色的靈力流出,他用靈力探查了一番後,神情輕松了一些,然後平靜地等待鶴丸過來。
其他刀劍都被他安排到了别處,這裡不會有他人打擾。等聽到隐約的腳步聲時,清沼說了聲抱歉,笑了笑把無知覺的審神者撈進懷裡抱着做出親密的姿态。他正要觸碰審神者的側臉,一振雪亮的太刀從遠處以破空之勢飛來,他險之又險地避過,才沒被一刀釘住脖子,太刀越過他深深沒入後方的柱子,白發的付喪神已經眼神陰鸷地大步走了過來。
鶴丸國永聲音冰冷不含笑意:“你想對她做什麼?離她遠點。”
清沼沒在意他話裡的質問,贊賞地去看柱子裡的刀劍,“是把好刀,非常鋒利。”然後就被一柄短刀架住了脖子。
鶴丸不去管插在柱子裡的本體,閃身上前從腰側抽出短刀,用自封回本體的藥研控制住他,轉頭将審神者上下掃視了一圈,确定身上沒有其他傷口,他才松了口氣,恢複了爽朗,隻有眉頭微皺洩露出一絲不快:“這可真是一個大驚吓啊!你不是她敬重的人嗎,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因為對方說了隻讓他一人過來,加上審神者對其非常尊敬,所以藥研跟來隻是習慣性的防備之舉,可他居然看到這位審神者口中十分尊敬的人在對她動手動腳。
而被控制的男人卻渾不在意,笑容不變地握住刀刃,靈力壓制過來,鶴丸的本體都仿佛感受到了千斤的重壓,仿佛即将被這份沉重壓迫,回歸本體。
可是他不能回去,因為審神者還在這裡,他不能把她單獨留下來應對危險,鶴丸的眼神變得冷冽,刀劍的力量完全釋放,武器的鋒芒完全顯露,心裡隐約生出孤注一擲的念頭。
幾乎在同時,清沼收回了看着他的探究目光,靈力在刀劍上流淌,強迫鶴丸停住了動作,短刀也被彈開,随即被他撿起擦拭。他平靜道:“夠了,你想碎掉嗎?”
鶴丸控制不住地單膝跪倒在地,清沼已經拔出柱子上的本體遞還給他,他短暫猶豫後接過去護在審神者身前,“你到底想做什麼?”氣勢沒有削減,甚至更加凜冽。
清沼隻是靜靜注視着他,良久才緩和了臉色,主動放棄了針鋒相對,“這隻是一個測試。”
“什麼意思?”
“嗯,就是我後悔了,”清沼沒在意鶴丸戒備的态度,進入了平靜而苦惱的狀态,“我放任她接手你們這件事,我後悔了。”
鶴丸怔住了,清沼沒有在意,隻是自顧自地說着。
“我隻是不想讓她一直待在自己的世界裡,所以想用一群刀劍填充她内心的虛無,”清沼的目光望向遠處,聲音很輕,“但似乎成功過了頭,我忘了,她是總在自我與他人之間選擇放棄自己的人啊。”
所以在審神者再次越過自己的安危去關心刀劍時他才會感到憤怒和不甘。他迫切需要确定,她的刀劍是否值得她這樣付出,所以做了點小動作,審神者也無意外地昏睡過去了——本來她就不會對他設防啊。
“……所以呢?你的結論是什麼?”鶴丸一直聽着,沉默了許久,他本不是時常嚴肅正經的性格,此刻卻難得認真地同清沼對峙。
清沼的眼神晦暗不明,并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本丸裡一直有異常,有什麼東西或機關一直吸取她的靈力……,收起你現在的表情,隻是很輕微的程度,但找不到源頭的話終究是隐患。你們知道這事嗎?”
鶴丸的表情難看,他看了看身後桌子上的審神者,她還在昏睡着沒有知覺,内心湧上一股無由的陰郁,他露出一個苦笑,“沒有,什麼都感受不到。”
清沼了然,“我猜到了,告訴你這件事也隻是我個人的意願,你們的主人,她絕不會同意的,所以不要讓她知道。”
“你們能自己調查也可以試試,但盡量不要讓她知道,不然她的壓力會更大。”
鶴丸安靜聽着,明白了調查的難度,本丸的異常連清沼都暫時無法解決,那受刀劍之身制約的他們能做些什麼?還是……什麼都做不到?
“還不明白嗎?”清沼自然地走了過來,俯視着垂着頭思考的付喪神,像對待入世尚淺的孩子一樣耐心地教誨他,“一直陪在她身邊吧,這是隻有你們能做到的最簡單也最重要的事。”
“我看過青栀子本丸的報告,”男人的神色逆着光晦暗不明,他鼓勵着有些迷茫無措的付喪神,“這跟過去被當做籠中鳥的你們可不一樣。”
白發的付喪神緩緩擡頭,睜大了眼睛,露出了額角的淺淡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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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暈,有點晃……
細碎的月光灑進眼睛,我半睜開眼,月亮近得仿佛要落下來,我意識朦胧着想要逃避,一隻手覆蓋了下來,窸窣過後視野被什麼東西擋住,什麼毛絨絨的東西在胸前滾動,我昏昏沉沉地用手抓住。……是鶴丸吧。
“主人。”
“……”好吵。周圍什麼都看不到。
他沒得到回答,不嫌麻煩地繼續說:“主人。”
“主人主人主人……”
“……夠了,你好吵。”頭好疼,什麼時候才能到本丸的傳送點啊。
“哈哈,”他笑了一聲,“好啊,我們回本丸。”緊接着加快了速度朝傳送點走去。
明明鶴丸沒有疾速跑動,我的身上卻仿佛有清爽的秋風直逼而至。
……奇怪。我閉上了眼睛,把兜帽拉低了些。
……絕對再也不能喝酒了,親愛的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