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脫人群圍堵的繁雜之事不必再提,總之,順利接到阿葉先生後,我們已經走在通往政府的時空通道裡了。
親愛的日記,所謂時空通道并非大衆想象中是一條連接兩處時空的簡單的穿梭洞口,比如哆啦A夢的任意門一般推開門就是另一個時空了(我還未進入政府時是這樣想象的),其實并沒有這麼簡單。在時空通道中穿梭需要攜帶傳送必備的終端,如此隻要提前設定了想要到達的坐标,等将要到達時便會被時空的引力吸引,穿梭者便可根據感應跳下通道到達目标地點。若沒有傳送終端,穿梭者很容易在通道中迷失,如同在迷宮中行走,随意走出通道後就可能會出現在自己也不清楚的某個時空裡了。
——當然,萬事非絕對,存在天生對時空感應敏銳的人,經常進行時空穿梭的,時間久了也會對其中機理有所領悟,不至于在穿梭時如初次一樣小心翼翼無所适從,能輕易做到熟門熟路,頗有一番“老司機”的風範。我不經常浏覽網絡,也跟不上時刻更新的熱門潮流,感謝小泉時常教會我的一些網絡上的新式用語,讓我甚感新奇,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嘶——好疼!”
呵呵,親愛的日記,如你所見,正揉着臉邊走邊抱怨的是剛從粉絲群裡脫身的楚葉先生,一名受點小傷要擴大一萬倍講的矯情系男子。
他幽怨道:“什麼啊——我明明沒有!而且真的很疼啊,我的臉要腫了……”
閉嘴吧,我克制了力道隻擦到了側臉,本來想給你肚子來一下的。
“私心!絕對有你的私心!”
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
“喂……你們怎麼都不說話?不會吧?因為主人在這就不能明辨是非了嗎!?”阿葉去找刀劍誇張地假哭,一邊走一邊擦着幹燥的眼睛,浮誇地絕望道:“被抛棄了,我啊,現在是不被人需要的人了嗎。”這個人是戲精嗎。
付喪神們一直默默聽着沒插話,于是被這人随便找由頭開始撒嬌抱怨了。
“那個……也不能那麼說……”刀劍們在他身邊安慰着,向我投來求助的目光。
我停了下來。
要哄一哄他嗎。
阿葉大概隻是開玩笑的,和他以往同他人調笑時一樣,不用太在意,沒有太嚴肅認真的意思,我知道我也應該像政府中其他人一樣順其自然地玩笑一句“您在說什麼呢,請不要再自慚形穢了”或者“連您都不被需要的話,我還待在政府有什麼用呢”,但我本身的意願并不滿于這般……“輕浮”的回答,抱歉,其實不能這麼形容,隻是我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詞來代替,也因此被評價是很無趣的人——
……我覺得這樣說出的話,太“輕”了,我不習慣以這種風格和别人說話。即使這樣做了算是順應了大衆,做出了客觀上合理風趣的回複,内心也難掩叛離本心的不适,所以不如遵從本心。
我垂下眼睛思索,認真看着幾步遠外男人的眼睛:“您沒有被抛棄,也從來不是不被人需要的。政府裡有很多人喜歡您,我也很感謝您對我的幫助。”
“之前的态度,也隻是對您這次的失約和罔顧規則的不認同,也的确有私情在,因為失約的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因為不太想承認,所以我幾乎是強迫自己說出了最後這句話。
“……”
阿葉則從剛才起就沒再動了,隻是愣愣地一聲不吭看過來,刀劍們也跟他差不多,我應該沒說什麼令人震驚的事吧。在我即将不耐煩出聲提醒時,阿葉才突然轉頭捂住了臉,“什麼啊你這個……突然說這些……”
“……”這人在害羞嗎。他真的有這種情緒嗎?
阿葉已經安靜地到一邊自己走着了,他們互相對視後,順從地跟了上來。
“快到政府了,留意時空的變化——你們在好好聽嗎?”我偏下頭給予了側後方一絲關注,将和泉守兼定從将要偏移的方向拉了回來。
“謝了……其實也沒什麼。隻是因為聽到了主人剛才的話。”
“怎麼了?”
和泉守兼定回答:“不是,就是很少聽你說話這麼直白,都不像你了。”
少女模樣的短刀适時補充着:“我也覺得”,他試着加快步子跟上來與我相平,催促着落後的幾人,“你們也走快點跟上來嘛!”
少年觀察着我的神色,“您在本丸裡,不,在政府也是,似乎不總是理會别人的态度。”
“但有時候對某件事又非常認真……是因為它們對您很重要嗎?”所以不重要的可以抱以随意的态度。
政府快到了,隐約可以感應到熟悉的牽引力。
我忍不住笑了下:“你們是想說我不在意你們,認為你們不重要?”
他們聞言,七嘴八舌地胡亂否認,又一時說不上為什麼,隻是心裡直覺是這樣的。我也并未感到失落,隻是為付喪神試探的摸索欣慰,抱的是全然寬容的态度。
我想了想道:“我對清沼先生很尊敬,不會忤逆他的命令和交待,非常認真,你們覺得他對我來說重要嗎?”
刀劍異口同聲:“當然。”
“那禮宮先生呢?禮宮先生和我性格不和,我總是裝作無視他,或者否定他的行動,偶爾不理會他單方面的示好或挖苦。相比起來他是否比不上清沼,是否對我而言沒那麼重要呢?”
“是……”/“不是……”/“……”
幾道不同的聲音傳來,意料之中,也讓人更加感歎起刀劍非人的本質。
最初顯現時是一張白紙的刀劍付喪神,隻獲得了人類的肉身,本能地模仿過去記憶裡人類的言行舉止,再接受審神者的影響逐漸向人類靠攏,于是在成長中衍生出與所在本丸相近的氣質。也許是因為前主的過早堕落,本丸的刀劍還未建立起完整的人格和認知,于是無法讀懂複雜的人心。從冰冷的刀劍之身轉換到血肉人身後,又嘗試着去理解人心,理解人類社會交往的規則,于是像這樣觀察着表象點滴嘗試着去理解并套用到自身,獨自摸索中免不了認知片面和出現現在的誤會。
我控制着通道在腳下升起一道輕緩的波浪,時空流轉的力量卷攜着我們向前漂遊,“……比如A大人,我總對他客氣、以禮相待,被譏諷了也不會立刻回擊,他發病了還要遣人去問候看望,他是對我很重要的人嗎?”
他們猶豫着,我轉換了問題的方向:“那比如我,我在本丸裡很少露面,很少對你們噓寒問暖,每天安排你們出陣遠征,每天命令你們向我報告,每天在為政府的事奔忙,也不像小泉一樣送你們禮物邀你們去做客,所以其實她比我更重視你們吧?是這樣嗎?”
他們煩惱着,組織不清想說的話。
我也笑了,刀劍煩惱的樣子真的相當解壓。
我悠然道:“所以你們對我不那麼重——”
“不對!應該是很重要的吧!”源清麿直截了當地打斷我,轉而又犀利道:“清沼、禮宮對你都很重要,态度不同是因為身份和理念差異,相反A大人并不被你看在眼裡,所以隻是浮于表面的客套,你不喜歡他。”
“至于本丸,你更……”亂搶上前,把打刀擋在了後面,認真道:“還有本丸,您将前主……”
“好啦——!”
話還沒說完,阿葉揚着燦爛笑容把短刀擠到一邊,他語氣輕快:“我想了想,還是大方地原諒你啦。政府要到了,清沼在等了吧。”又幽幽地掃過我們,瞬間化作怨鬼湊上來糾纏,“你們避開我講什麼悄悄話呢,我的存在感已經這麼低了嗎……不過,”
他忽然豪氣沖天,渾身散發着燦爛的陽光,“我不在意,我就是這麼善良的人啊!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付喪神們對他投去了稍帶些控訴的目光。
啊,親愛的日記。原想對刀劍們講述我自己的處事經驗,因為向現在的主人學習也可以補足他們的空缺,但曾經因本丸誕生引發的思考改變了我的想法。
那時我還未正式進入政府,隻是作為普通人接過時之政府發放的資料,其中作為核心的創建本丸編入刀劍作戰的戰鬥模式對當時的我造成了很大沖擊——在某個本丸裡,某次審神者不經意的鍛造,将材料投入火中,不久後一振刀劍被從鍛刀爐中取出,再附上有主人靈力的符紙後顯現,簡單的步驟,重複的操作,就開啟了某位付喪神追随這位主人的重要的“一生”。
親愛的日記,我覺得那确實是屬于刀劍自己的僅此一次的寶貴人生,就是有“一生”這麼重要。哪怕主人把他投到池子裡刀解使他回歸原始的材料,重新鍛出的刀劍也再不可能是從前那一振了,所以每振刀劍從顯現時起就在經曆獨一無二的人生。……所以我才覺得,很多人把鍛刀于付喪神的意義看得太簡單了。
刀劍們在努力學習理解人生的瑣事,我不想粗暴地讓他們染上審神者的顔色,每振刀劍都有獨立的人格和自由發展的權利,我隻作為他們的引導者就好。
我看了眼幾位刀劍,稍顯無奈地對他們搖了搖頭。
阿葉望着政府的投影:“終于回來了,能再見到大家,真好啊。”
通道外剛好送來一陣微風,已經可以看到另一處空間裡屬于政府的銀白輪廓了,風卷起他側臉的頭發露出線條銳利的側臉,阿葉眯起眼睛,笑容張揚而肆意。
真是令人羨慕的性格,親愛的日記,雖然從某種角度來說阿葉的确是個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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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通道中踏出,還未感受腳下地面堅實的觸感,沉靜的鐘聲就已經響起,在虛空中回蕩不息,似乎也在歡迎久未回還之人。鐘塔上的鴿子被驚起,成百上千隻鴿子成一道巨大的白色圓弧圍繞着我們盤旋,回應着鐘聲長久鳴叫,清沼先生和禮宮從露台上走了出來,我還看到了許多眼熟的小輩探出頭來,這是一個簡單的歡迎儀式。
報告交流開會交接,噓寒問暖的關照之後,要處理的就是這些制式化又繁瑣的工作内容。阿葉先生執行任務的最初原因,是為了追溯長期流入其他時代的一批未顯現的刀劍的去向,現在任務完成,原屬于他的部分區域本丸和其他工作盡數歸還,很大程度上減輕了我和禮宮的壓力。真是不錯啊親愛的日記,阿葉最好不要再出差了,下次出差的任務交給我就好。
由于某個衆所周知的原因,阿葉先生的部下還沒回來,太郎太刀他們幹脆也取消了原定的任務,被我安排去幫忙收拾交接給他的文件。阿葉先生和我則心照不宣地到訓練室集合。他早就從清沼那裡知道了我的事,現在要按自己的方法探究情況。
禮宮也早就知道,跟着守在一邊,對我們兩個同等地施以白眼,阿葉還可以理解,我不明白禮宮對我的不爽從何而來,但也無暇他顧。
我用靈力凝聚出武器,冰劍在燈光照射下向地面投出一道細窄的影子,“您有什麼打算?是想就這樣探查我的靈力情況嗎?”
“對啊,這樣就夠了。所以全力以赴地上吧,”阿葉站在訓練室另一頭,頭略微低垂着,輕輕笑了下,随即勾起了嘴角疾沖過來,“讓我看看我們彼此都進步了多少!”
“……既然您這麼說了。”我收斂起了平和,迎着極速接近的人舉起了劍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