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躺在病床車上，從頭到腳蓋着一條淺藍色薄毯，隻露出打着厚厚繃帶的右膝，格外醒目。

艾托還在昏睡，身旁的監護儀發出穩定的滴滴聲，讓人焦躁卻又異常安心。

齊清佳坐在床邊，一隻手輕輕握着他的，指腹緩緩描摹着他掌心的紋路。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是15/16賽季一場對陣西班牙人的客場比賽，原本臨近預産期，她打算請假，卻因為賽前有個球迷活動需要她去翻譯，而被迫随隊。

那場比賽很精彩，最終巴裡奧尼亞讓三追四，在傷停補時完成絕殺。

然而，比球賽更精彩的還在後面。

終場哨聲響起的一瞬間，歡呼聲響徹RCDE球場。

齊清佳站在場邊，剛要松口氣，忽然感覺下腹一緊——

緊接着，一股溫熱的液體順着雙腿流下。

她低頭一看，當場愣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是羊水！

在場的所有人都慌了神，偏偏艾托第一個沖了出來。

抱起她飛奔向停車場。

那時他才剛拿到駕照不久，整個人緊張得像被釘在駕駛座上，一路上死死握着方向盤，身體僵硬還微微發抖，口中卻還不住地安慰她，讓她再堅持一下。

她痛得發昏，意識時而模糊，時而清醒，隻記得他一路陪在她身邊，直到産房門口。

後來她順利生産，回到病房時，卻沒見到他。

助産士說，送她來的年輕男孩已經走了，大概在她丈夫趕來之後。

然而，彼時她太忙碌，也太幸福，甚至沒能記起給他發一條短信。

好在此時此刻，他們都有很多時間留給彼此。

齊清佳俯身，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個吻，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不知過了多久，艾托終于蘇醒。

他緩緩擡起眼睑，茫然地望着天花闆，良久才看向身邊的人。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趴在床邊睡着了。

艾托想伸手替她撥開散落的碎發，卻發現右手被她牢牢地抱在懷裡。

他心頭一顫，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呼吸，生怕驚擾了眼前的人。

這時，門口傳來說話聲，随即醫生推門而入。

艾托急忙擡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說：“她睡着了。”

話音剛落，齊清佳已經睜開了眼睛。

她站起身，不着痕迹地将那隻牽着他的手抽了回去。

艾托隻覺得掌心一涼，仿佛被什麼鋒利的東西劃過。

他沒擡頭看她，隻是把手慢慢收回，指尖不由自主地蜷起，似乎想要留住些什麼。

醫生走上前，為他做術後檢查。

艾托一言不發，機械地配合着各種動作。

他的目光掃過身邊那些陌生的器械，然後落在齊清佳身上。

她站在一旁，雙臂環抱，神情專注，眼底裡帶着難以掩藏的擔憂。

她是在意他的——他知道，可這和他想要的，終究還是不一樣。

醫生的動作很輕，語氣平穩地詢問着艾托的各種感受。

艾托偶爾點頭、搖頭、說“沒有”、說“還好”、說“有點疼”，事實上卻幾乎沒聽進去什麼。

檢查沒有持續太久。

醫生把筆收回口袋，點了點頭，微笑着說：“手術目前看起來還效果不錯，明天做過幾項檢查之後，我們再聊一聊後續康複的事宜。現在先好好休息吧。”

門輕輕合上，房間重歸寂靜。

百葉窗拉得嚴嚴實實，隻有床頭的閱讀燈和監護儀發着微弱的光。

齊清佳站在床尾，許久沒有說話。

艾托微微擡頭去看她，猶豫片刻，還是開口問：“你要走了嗎？”

他的聲音啞得不像話。

齊清佳沒回答，隻是倒了一杯熱茶，緩緩走回病床邊，遞給他，然後在床沿坐下。

她沉默着拉起他的手，動作很輕，卻足以撼動他的心。

“你不想我走，我就不會走。”

他喉頭輕動，眼眶泛紅，聲音微微哽咽着，“謝謝你。”

一瞬間，那些在心底肆意翻湧的失落，如同大海的潮汐般褪去，餘下一整片嶄新的、平靜的沙灘。

他深深凝望着她的眼睛，像墨一樣黑的眼睛裡藏着無數紛繁複雜的思緒，有些他看得懂，有些不能。

齊清佳垂下眼睫，沒再看他，隻是靜靜地陪在他身邊，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仿佛一切如常，他們本就如此親密。

冬季的夜好長，仿佛有永遠那麼長，足夠那些膽怯、憂愁的戀人鼓足勇氣，在天亮之前把愛意說得明明白白。

明天就等明天再面對，至少他們此刻不再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