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
“救命啊!”
我還在騾子上!!
——<長甯655年>。
時空跳躍如存檔讀檔一般,硬生生将她抛回騾背颠簸的瞬間。
虞戲時死死抱住騾頸,在狂奔中毛發四飛,面容扭曲。
蠢騾每每要撞上大樹才急轉避開,幹裂的樹皮擦破騾身,也勾破她的衣裳。
好幾次騾蹄踏中怪石,險些栽倒。虞戲時驚魂未定地擡頭,又一棵大樹赫然眼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
雖然吓得炸了毛,但求生的本能還是讓她強撐着尋找自救之法。
她的手指顫抖着摸向發間的木簪,卻下定不了決心——在現代連魚都沒殺過的人,此刻要殺一頭正載着她跑的騾子。
虞戲時一咬牙,木簪狠狠刺入騾頸,她感到一陣溫熱的液體濺上手背。騾子吃痛狂躁,癫狂中竟分不清方向,橫沖直撞地向山壁奔去。
“砰!”
在碰撞前的刹那,她靈巧地翻到騾腹左側。劇烈的震蕩中,她借着慣性滾落在地,耳畔是騾子垂死的嘶鳴。那畜生仍在胡亂踢踏,一隻鐵蹄擦着她的鬓角踏進泥土。她踉跄着抓起石塊,卻在看到騾子汩汩流血的傷口時僵住了動作。
騾子渾濁的眼睛裡映出她蒼白的臉,頸間的木簪還在随着喘息微微顫動。
她沒能再下去手,丢掉了石頭,拖着扭傷的腳踝躲到一旁的樹下。
此時,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一個少年緩緩向她——應該說向那隻騾子走去。騾子已經沒了生息,他蹲在騾子身旁,布滿血痕的手輕輕撫過騾頸,解缰繩的動作像是在對待多年的好友。虞戲時看見他手背上猙獰的傷口,混着泥漿凝成暗紅的痂。
虞戲時意識到了什麼,猶豫地向他走去。
少年感受到她的到來,手上不停地解着騾鞍。
看了他幾秒,虞戲時道:“抱歉……”
少年手上動作微頓。
“這是你的騾子吧?”虞戲時蹲下身。
這騾子本就是虞戲時随手“借”來的,如今想來,确實不是野騾,畢竟有一套粗糙的裝備在它身上。
少年扔下解開的鞍具,“方才怎麼不給它一個痛快?”
原來他看見了她舉石欲砸的一幕。
“下不去手。”虞戲時如實答道。
此刻她才看清少年模樣——碎發淩亂,消瘦的臉上兩道血痕,那雙眼睛清亮異常,既無亡命之徒的狠厲,也無困獸的頹喪與死氣。
此時棱角分明的臉将月光切割,明暗對峙現出驚心的美感。
有些熟悉。
“你這樣的也敢來這兒找食?”少年從靴中抽出匕首。
虞戲時本能地仰身離他遠了些,少年一眼未瞧她,隻将匕首紮進騾身。
“我是來找人的。”虞戲時不知道他想做什麼,慢慢挪回了身子,仍保持着警惕,以防這少年突然給她來一刀。
找誰?少年并不關心,一時沒有說話。虞戲時知道少年理解了她,畢竟她方才沒有脫身的能力,隻能在騾子死和自己死之中做選擇。
虞戲時垂眼:“是我想要活下去,選擇犧牲了你的同伴。方才看你跟它感情深厚,想必不是我能補償得起。”
少年這才似笑非笑了一下,“不必矯情,看你也無自保的能力,活到這裡想必已經虧欠了他人不少。而且,這也不是我的寵物,也是我随手‘借’來的罷了。”
說完,他握着裝備的手搭在膝蓋上,看着虞戲時,若有所思。虞戲時被盯得心亂如麻,不明所以,便見他站起身來,簡單環視了一圈周遭,撿來一堆木柴——野林子裡最不缺這種東西。而後他便從懷裡掏出一個火折子來,先點燃一堆枯葉,才将柴火添上去。
虞戲時看出了他想做什麼,隻是有些不敢相信。
直到他搭起了一個木架子,将騾子的肉穿在了棍子上。
“你要吃了它?”
“我得活下去。”他道。
虞戲時盯着他的動作,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又湧上來。少年也不知道察覺到她的注視沒有,隻是麻木烤肉,旁若無人般。
然後她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噜”叫了幾聲。
——縱是她沒察覺到餓,但已經許久沒有吃過東西了,此刻肉香撲鼻,胃本能地做出反應。
少年嘴角動了動。
“……”虞戲時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額…我叫小魚。既然搶了你的騾子,還……不知道有什麼可以幫上忙的。”
“我看你是想幫我吃點。”他遞來一串肉串,油光在火光下泛着誘人的色澤,可語氣卻帶着毫不掩飾的譏诮。
虞戲時忙擺手。
“随你。”少年收回手,自己大口吃了起來。
火堆噼啪作響,火星濺起又落下。虞戲時清了清嗓子,聲音比剛才更虛了幾分:“不知哥哥可知哪兒能弄到代步的牲口?我得去既命司。”
聽見這個稱呼,他手上動作微微慢了一息,片晌:“你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裡麼?”
虞戲時明白了。這人是讓她自己在這林子裡抓一隻。
她偷偷打量少年神色,對方顯然沒有幫忙的意思,而她身上也拿不出值得交換的物件。
她現在就是做乞丐都缺個碗。
他突然又問:“你去既命司做什麼?”
“方才騎白馬持銀槍的人你看見了麼?我瞧着他是既命司的,我要找到他。”
少年擡眼,目光與虞戲時視線相撞,虞戲時呼吸一滞,忽然明白這份熟悉感從何而來。
——當是時,冰冷的珠串面紗緊貼着她的肌膚,而眼前那個男人奪過她的匕首,眼中是不掩的殺意,銳利刀鋒将要劃開她的喉嚨。
他是那個被“景飼生”所護送着的,車駕裡的男人……
未來的王帝?
少年被她直勾勾的目光盯得皺眉,從懷裡掏出個布帕來擦過嘴,低咳一聲。
“找他做什麼。”他說。
虞戲時攏神:“我想留在他身邊。”這是任務。
“何意?”
他眉心尚未疏解,似乎維系着一絲對她的尊重,沒将她想得那般不堪。
此刻虞戲時自然能說一句“與你無關”,但害死人家騾子在前,指望着人幫忙在後,她得擺好臉色,又不能透露自己穿越者的身份,“瞧他威風俊朗,想給自己争一條活路。”
也不算撒謊。
她要留在這個世界。
少年忽然站起來,“祝你如願。”而後将包袱甩上肩頭。
虞戲時望着他背影。雖不解未來王帝為何淪落至此,但那些權謀争鬥與她無關。既命司恐怕難以靠近,倒不如……她的目光追随着少年——跟着他,或許另有機緣。
這亂世之中,能遇見的都不是偶然。更何況是這樣一位人物。
隻是方才那番說辭,顯然惹了這人嫌惡。虞戲時暗自苦笑——好手好腳卻想以色侍人,難怪被看輕。現在若再提同行之請,未免太不知羞了些。
夜濃如墨,野獸聲此起彼伏,好似來打獵的人也漸漸逃出去了,深夜中的野林若非高手恐怕不敢多留。
虞戲時眼下别無他法,隻能遠遠地跟着他。
他明顯是認得路的,跟着他走,不多時便出了林子,眼前豁然一片平原。他朝着某個方向堅定前行,似有明确去處。
途經一條溪流時,他俯身掬水而飲,又将擦過嘴的帕子浸在水裡洗過。
虞戲時待他走遠,才學樣解渴。
雖走出了野林子,但周遭仍可稱得上是荒郊野嶺,毫無人煙,偶爾路旁有趕路的流民,瑟縮在一旁歇息。
景飼生尋到一處山洞,在洞口生了堆火便鑽進去。
虞戲時在不遠處找了塊背風的石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