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神聚氣,那雙骨骼分明,緊實纖長的手穩當當提起了菜刀。
“呲啦”
光影震顫,塵埃起,刀尖行雲流水破開紅白相間的紋理,挑起白花花、顫巍巍的肉。
“咔擦”
彎轉、颠倒、逆折,一氣呵成,大骨自關節處輕松卸下,那雙手将大骨托住,“邦、邦”斬成三段,碼在案前一塊紅布之上。
酣暢淋漓切完肉,卻不料再回到前頭鋪面時,已是變了天。
熙攘熱鬧的菜市場何曾這般安靜過,一股寂靜的重壓,震得柳上黃鹂都不敢吱聲。
胡碟掀開簾子便見這樣場面,心中一根弦急急繃緊,不自覺頓住了腳步。
四周靜得像戲曲開場前的靜候,隻等她出場,便要鐐铐加身,上演一出甕中捉鼈的好戲。
難道趙家的人這就追來了?
去年查案時,她無意間得知了些與晉王趙雍有關的線索,惹得趙家爪牙步步緊逼,朝堂上使絆子、朝堂下派人查她底細,連女兒身都差點洩露。
趙家自開國起便掌控着大昭的經期命脈,是以權勢滔天,大有與當今皇室謝家“共天下”之意,連皇帝也處處受其掣肘,她一個小小九品官,如何逃得過?
就在這時,她又被人誣陷,大理寺卿急不可耐地将她下獄。
逼不得已,她才借口被污蔑,以“心思單純文人骨”的僞裝打消晉王疑慮,秘密來到線索所指的禹城查案,就是想查出晉王的把柄,好與之抗衡一二。
無論如何不能坐以待斃。
隻略微猶豫片刻,她一個大跨步來到桌案前,隻一眼,松了半口氣。
不是趙家的人。
隻見買肉的人早已退避三尺,眼下這間小小的肉鋪前頭站了一排黑衣鐵甲的帶刀衛隊,穿的是縣衙裡的衣服。
領頭的是一前一後兩個身長九尺的男子,見胡碟到來目不轉睛盯着她。
前邊一個少年約莫二十來歲,發束釉鑲青石白玉冠,身着懸絲垂金梨花白,白衣上的金繡猛虎栩栩如生。
整個人有如他手上那把銀色寶劍一般耀眼,如此從容潇灑,自信張揚,一眼便知是個達官貴人。
後邊一個黑衣金甲,是個披堅執銳、蒙着一隻眼的獨眼郎,氣焰外放嚣張,想來是他的随身侍衛。
而肉鋪的另外兩個人,張屠戶和白屠戶,已被五花大綁了起來。
一滴冷汗自胡碟額角悄然落下,她手上空無一物,試圖伸手摸把菜刀防身,卻不想說時遲那時快,那白衣男子一個踮腳來到她跟前,再一個眨眼,已是長刃出鞘直直逼向她的脖頸,輕微一聲“铮”劃破寂靜。
一截整齊的烏發無聲落地。
“别動。”
胡碟的指尖滞在半空,看劍光逼人,沒有再貿然行動。
她内心疑惑,此人能動用縣衙的人,絕非凡夫俗子,卻從未相識,何以要對她刀劍相向?
眼下可謂處處未知,難辨其宗。
她張口正欲辯駁之時,那人竟覺得有趣似的笑了。
如初長成的幼虎看見跳躍的蝶一般,笑時露出白花花的小尖牙,似冬青樹最頂上的嫩綠春芽,忽地冒了頭。
下一刻,由晴轉陰。那人眼中哪來的燦陽,分明是探究更深,質問更烈,隐忍着痛恨。
“來人,将這個屠戶一并抓了回去審問。”
胡碟強穩住心神,在被扣住肩膀之前問道:“大人……這是為何?”
那人也并不含糊,坦蕩道:“今晨發現一樁命案,爾等皆有嫌疑。我,從一品骠騎大将軍,幽王謝明乾,親自來抓你審問。”
說完便讓人堵了她的嘴。
胡碟乃通元二年的狀元,又是南都小有名氣的神探,玩起腦筋能将人耍得團團轉,處處不輸人。
唯獨有個缺點,因幼時被苛待落下病根,這麼些年來就是不會武功,遇見武夫便是有理也說不清。
她被五花大綁押着路過謝明乾身邊,憋屈急了,那雙素來冰冷無波的眼輕輕皺起,擡眼瞪他。
謝明乾第一次與她對視,瞧進那雙漆黑的眸子裡,憤憤的幽深盛滿了靜谧秋水和灼灼的火光,交纏碰撞,好一個翻騰的旋渦将他吸走,經年不能忘。